一大早,杨妈妈和秀清来了。杨妈妈把连夜做的黑袖箍给姐弟俩带上,还有一些小白花是给其他人戴的。杨妈妈说:“唉。现在破四旧。不让披麻戴孝。一切从简,只能这样了。”杨妈妈又帮着衣飘找出父母的照片,让秀清赶去照相馆放大。杨妈妈里里外外忙着。趁她不注意。衣飘找了一条白布装进兜里。下午杨妈妈过来告诉衣飘:明天在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爸爸的工作部门综合部和厂医院派人主持参加。
晚上。衣飘给自己和羽风各自找出一套干净的白衣黑裤。对羽风又像是对自己带了一种命令的口气说:“明天在爸妈单位的人面前绝对不要哭。一滴眼泪都不能掉,听见吗!”睡觉前衣飘特意用凉水冰了眼睛。她不要眼睛红肿着。
在殡仪馆一个简陋的房间,羽风父母的遗体安静地躺着。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神态安详,脸上没有痛苦,就像睡着了一样。杨妈妈秀清和六胖陪衣飘姐弟俩进来时,综合部和厂医院的人已经在了,倒是没有张素枝。不掉一滴眼泪衣飘果然做到了。羽风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姐姐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给他以某种暗示和力量。他的泪也终于没有掉下来。衣飘异常平静地拉着羽风围绕父母的遗体走了一圈,然后在遗体的侧面拉着羽风直直地跪了下去。朗声说道:“爸,妈。你们死的有气节,死的高贵,人。就是宁死也不要被人污辱。女儿敬佩你们。女儿为你们高兴!因为在九天之上你们的灵魂没有枷锁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现在我和羽风来送你们。你们一路走好!”说罢使劲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头都磕破了流出血来,羽风实在忍不住哭出声来喊“姐——”。周围的人一个个听得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听着不怎么对劲,因为投鼠忌器也因了衣飘这阵仗噎了回去。杨妈妈秀清赶忙过来捂住她头上伤口。衣飘昂然站起,从兜里掏出那条早就装在里面的白布条把头扎了,依然眼圈都不红一红。杨妈妈掏出一个手帕包递给她“这是你爸妈留下的”。衣飘打开,是父母的手表,她默默拿了妈妈的手表戴在腕上,把爸爸的手表递给羽风。羽风接过手表很庄重地走到父母遗体旁,默默给父亲戴好,流着泪说:“爸,妈,儿子没别的送你们,还是让它陪着你们吧。”杨妈妈秀清六胖都哭了。
一个多月以后,父母的问题不了了之。连代表也安排衣飘进厂上了班,为避免起什么风浪,自然不能安排什么好的工种。衣飘很能理解连代表的难处,主动要求到翻砂车间工作。没多久,秀清也来了。倒沙模、灌铁水、打毛刺,干的都是些粗活,衣飘干得很卖力,丝毫没有娇小姐的样子。她卖力的样子常常让秀清吃惊,车间的师傅们私底下也都个个赞她。但她再没了欢笑。只有羽风知道她常常在夜间哭泣,羽风去她房间她总说是做了噩梦。
这年10月下旬,“复课闹革命”的口号标语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墙上,衣飘看了若有所思。接下来的那个周末,她特意喊了秀清和六胖来家里吃饭。衣飘和秀清一起下手炒了几个小菜,还上了一瓶廉价的红葡萄酒。六胖高兴地帮着端菜拿碗筷,在菜上闻来闻去,太馋的时候还偷偷捏一口放嘴里。羽风默默地看着这顿近来少有的丰盛饭菜。
饭桌上,衣飘和秀清聊起了各自的理想。衣飘的理想是做一名服装设计师。秀清说:“嗯,特别合适。”然后掰着指头数“你妈妈的着装品位一向极高、你从小就受熏陶、有过许多漂亮衣服、还会画画……你做服装设计师那是有根基的呀。我呢,要做一个美食家,我要吃遍全国,最好能吃遍世界……”
“嗯对对对”,满嘴是饭的六胖马上接嘴,“秀清姐的理想和我一样,能吃遍全球那才不枉到人世一场”。
“去,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要的是细嚼慢品,那叫会吃而不是能吃。而且不但会吃也要会做,从做饭中去研究食物,从更深的层面体会食物的美妙……”秀清很沉醉的样子。
“那我就做你的御用品尝师,专门写美食评论”。
“唉,我们也就是脑子里想想罢了,现在的形势,我们连大学都上不了,也就是窝在一个小翻砂车间里干活。还想走遍世界,痴人说梦吧”,秀清有些悲观。
“想!当然要想。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思想。如果没有思想那不成行尸走肉了吗?”衣飘端看着酒杯,“我们不但要想,还应努力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现,那样我们的‘想’才不会是空想梦想,而是理想。不管这个理想最终能不能实现,只要我们努力着,我们就不会空虚麻木,我们就能体会生命的活力,生活的乐趣,我们人的生命才有意义。”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秀清眼睛亮起来,六胖嘴里的饭也不嚼了,羽风陷入沉思。
“快拿纸,衣飘姐你把你刚说的这段话给我写下来,”六胖吐了嘴里的饭起身去找纸,“你的这段话比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段名言还管用,‘为理想而努力就能体会生命的活力,生活的乐趣。’哎呀,我一下找到路了一样啊。”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段话也可以当我的座右铭了”。秀清也很感慨。
“以后,你们的衣服我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