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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原长得高,长得帅,脑门也不窄。
在监狱那会儿,方原为了给自己加分,老给《监狱报》写稿,反映管理自己的狱警如何辛劳,如何对犯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年后因为文笔不错,投稿不倦,终于成为《监狱报》的通讯员,由此获准随时到监狱图书室看书。
在那儿,他看了很多跟社会和经济有关的著作,明白到人类必须竞争,才能突飞猛进。没想到,在里面,他居然还发现有马尔克斯的书。那一批好书是一所名校的中文系老教授临终前捐赠的。该教授是个鳏夫,不知是不是因为性取向的问题,还是心随故人,万念俱灰,没续弦也没后代,一进高干病区404房,就没打算再出来,直接叫学生把书运到监狱,希望以文字打救迷途羔羊。不到一周,人就真的去见了上帝。算是临终做了件可以上天堂的事儿。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他看到马尔克斯通过乌尔比诺医生的口告诉大家:“严格来说,一切药物都是毒药,百分之七十的普通药物都在使人加速死亡。”对外科手术,乌尔比诺医生更怀有一种惊恐,他说:“手术刀是药物无效的最大证明。”
怪不得,现在很多城市的外科医生都努力说服病人做手术。方原在报纸里看到某市有个妇科医生,为了创收和让自己的学生有一个良好的实习机会,把一个宫颈长着小息肉的女孩,全副武装送上手术台,起动宫腔镜技术去切除,结果被实习生舞动器皿损坏了女孩子的子宫,令她从此失去了为人类繁衍后代的职能。那医生和实习生被告上法庭。赔偿是没有用的。唯一解恨就是也把他们关进来。据专家说,那颗黄豆一样大的小息肉,在门诊里只需花十分钟就可以摘除。
方原看完特别生气,他的正义感不是冲着女孩子的子宫,而是他内心柔软的部分。他相信,每个正常人从娘胎里出来,内心都有一块非常柔软的地方,后来随着环境变迁,有的人整块硬化了。像监狱里二进宫、三进宫那些家伙。还有那些漠视生命、制造矿难的狗官;据说现在多数人心一半是硬一半是软,就像他们一生的表现一半是功一半是过一样;有的人是硬比软多,有的是软比硬多。方原认为自己属后面这种。
所以,政府对方原的改造是成功的,他最终因成为失足青年典范被提早释放。
5年来大量的阅读和背诵,把在青春期坐牢的方原,塑造成一个知识全面的人。他对人生的洞悉力已完全超过一个本科生。图书室里的书报有限,给他的时间也有限,正是这样,才令他读得如此出神入化。他再次印正了知识不在乎多,而贵乎精。那时他寂寞难耐,除了手淫,就是对书本如饥似渴,巴不得脑里有一瓶胶水,把纸面上的黑字一个个粘回牢里,打发晚饭过后的漫漫长夜。
所以,知识在方原脑里比谁都粘得牢。每晚不断咀嚼,不断回味白天的浏览,是他5年里的所有娱乐。此外方原还练得一手好字,开始这是他的外交伎俩,那些大字不懂一个的死囚,为了泄愤,总是瞒着狱警,夜里把刚进来的人拎起来往墙上撞,捂着被子往死里打。方原正是靠代人写信的本领实现了死里逃生,给他们写完正气凛然的家书又写肉麻至极的情书;还有,方原要把每天读到的新闻和看到的故事告诉他们。借此,方原迅速确立了仓里的江湖地位,人称“方师爷”。方师爷那时就领悟到,文化果然是有力量的。而且,文化又是有价值的,后期很多人为了讨好这位能为他们说话的师爷,烟和糖果都没断过。
在数不清多少个失眠的夜晚,方原在心里默默数着通道外值班狱警巡查的脚步,一,二,三……从远到近,从近到远,他比这些人的老婆还要熟悉他们的脚步声,后来数到第二步,他就知道那晚是谁当班。还有挂在狱警屁股上的那串牢房钥匙,哪一间仓是哪一根,哪一根擦到哪一根的上面发出的桑桑声,他都能分辩出来。开始是为了越狱,后来图书室为他开放后,他半途而废,不再去想窗外的月亮是否也照在边城的码头上,不再去想常和同学坐在跳岩上的小芳,她是否也同时看着这个月亮。
好在不想。因为她很快就变了心。一想到她跟别人在床上,像往日跟自己一样的姿势和声响,他就气得要吐血。
所以,除了自慰,他晚上的娱乐变成一字一句,一段段地回忆白天在图书室里看到的文字,它们无论生动或晦涩,无论形象或抽象,在它脑里都是手舞足蹈的灵魂。没有别的东西,比文字勾出的世界更广阔无垠,让他忘记距离自由还有多远,让他忘记到了第几个春天,他才能回到朝思暮想的沱江边。
故乡,不坐过牢的人真不知道,那是一个囚徒最想往的地方。
坐牢的第四年,监狱引进电脑化管理,方原凭着进来前对电脑游戏的热衷,拿着两本电脑入门和上网教材,在后勤人员的监视下,捣弄了4天,就成了办公室打字员的老师。后来监牢组了个电脑入门短训班,让他当老师,给狱警上课,普及电脑和上网知识。
这是方原监狱生涯中最为辉煌的片断。所以他现在的简历里就填着“曾任电脑短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