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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呆了不到十天,方原就决定离开湘西那座古镇。
原因很简单:他很郁闷。
5年前在沱江边小酒吧调戏小芳的阿泉,被方原用铁棍打成残废后,人虽然一瘸一瘸,却天天在方刚面前晃动。阿泉现在娶了媳妇的两层红砖楼,是方家当年补偿给他的。那是当了半辈子长途货运司机的方老头有生之年拿积蓄盖的。方老头在漫漫长夜里跑了多少里路,遇了多少次劫,一个砖一个砖地挣下这栋房子。还是他自己亲手把砖瓦和水泥运回来,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众乡亲一起盖的。
回家的头天晚上,方原就梦见了面容模糊的父亲。很奇怪,与父亲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个瘸子阿泉,两人像电影镜头一样地飞来飞去。父亲嘴里嘟哝着什么,眼里流出红色的泪。阿泉眼里也流出红色的泪。这些泪的颜色都有点像红砖。第二天,阿泉真的在他门前走过,像只鬼似的,走路一颠一摇。
方原最不想让自己记住的,是自己一棍摧毁了父亲留下的房子。他也不愿意跟阿泉的眼睛相遇。虽然他不知道一旦避无可避地遇上,会是什么样。但这件事情就tnnd的那么多年了,仍像一条巨大的蚕虫,无时无刻不悄然爬过他的窗前,吞食着他老桑叶一样的心。
还有母亲。他回来那天,她吃过早饭就走过十字街口,站在石板桥上,顶着冷风等到傍晚。
在秋风飒飒的黄昏里,她眯着的眼睛,终于看到已长得人高马大的儿子,摇头晃脑地踩着落叶从桥那边走回来。在她心里,方原无论长得多高多壮,他都是那么可怜的小人儿。
方原走到近前,她突然像做了亏心事一样,马上把脸背过去。
5年前,是她把他送进去的。
母亲瘦多了,像个小老太婆,不再黑亮的枯发在秋风里游丝一样飘散,当年沱江边浣衣妇中最美的女人,而今姿色荡然无存。
为了赔偿阿泉家的医药费,出事后他们一家搬离了全镇最好的红砖房,让阿泉一家住进去。方家便从镇里的富庶人家变成了住吊脚楼的穷人。
那时压根没人知道,风入孔,雨漏顶,摇摇欲坠的吊脚楼,会因为这几年古城的开发,变成沿江的一道风景。城市里的人过往游来,多少钱也不肯住进当地人眼里最华丽的县宾馆。他们就不要住红砖房子,就喜欢这些用木桩子架着,走上去吱吱作响的永远站在水里的破木楼。
方母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她少女时代就出过省城,婚前有过一段被抛弃的感情,婚后又经历老公车祸死掉,儿子被判刑坐牢这些大事件,人生的无常在她脸上写满了风霜。她也知道怎样把握时机咸鱼翻生。两年前,突然看到不少外面的人捏着大把钞票,背着旅行包三三两两往这古镇里钻,她就知道,他们家的命运出现了转机。
那时她在车站摆摊卖书报和花生米,没生意的时候她就戴着老花镜读报,读累了,就看到点的长途车下来的是些什么人,他们来这儿干什么,他们会住到哪儿,他们要呆几天才离开,他们把钱花在哪儿。她不知道,这其实叫市场调查。
有了答案以后,她反应也真快,回家和儿子媳妇一合计,就叮叮当当地敲掉了吊脚楼原来的架局,拿方坚最近的积蓄买来了木板,重新构建,搭了阁楼,让一家人挤在靠岸的两间小房间里,把靠水边有格子窗的地方腾出来,连阁楼弄成6间小房,开了一个“江边楼”客栈。
媳妇瓜儿看上去不太机灵,但胜在听话,还炒得一手好菜。她把当嫁妆的最后一床新棉布格子被都贡献出来,铺在客床上,让住进来的人舒舒服服的。瓜儿人也算干净,在婆婆的直接指挥下,上上下下收拾得一尘不染。方母和方坚跟车站附近拉客的摩托车和客运车司机分头打好招呼,让他们帮忙介绍人客,来一人给3元提成。而住进来的顾客管吃管住,一个一天才收15元。那些一住就十几天甚至一个月的画家,瓜儿除了抛媚眼,还包洗衣服。
其实方妈母心里早就算好,这盘生意将来交给谁。一接到方原提前释放的消息,她就对方坚和瓜儿两口子说:“你弟出来,要么跟哥一起跑营运,要么在家里当老板,瓜儿你就继续当厨子,当服务员吧,我卖完书报就去串串门,打打牌,这些年我都没享受过……你们不要不高兴,这吊脚楼本来就是弟弟进去坐牢换回来的啊!现在阿泉一家恨不得给换回来呢。你弟不进去,我们又怎么会丢了房子,不丢了房子,又怎么得这吊脚楼子呢?”
其实不用她反复唠叨,方坚都会顺从的。瓜儿就没吱声。
瓜儿娘家的大嫂知道后,大是大非面前就维护起从前跟她有过牙齿印的小姑,她说:“你婆婆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呀?你老公脑筋就不会拐弯吗?如果你小叔不进去,哪会丢了红砖楼?啊?红砖楼换回来的吊脚楼,却成了他的功劳了?那你们家的红砖楼问谁要去?你们孩子将来娶媳妇可是一根木头一片瓦都没有啊!”
但瓜儿迫于婆婆的强势,还有对老公的依赖,一句话不敢说。后来见到了放出来的小叔,她那道虚弱的怨气更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