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军从没有为这些鸡毛蒜皮去投诉过,因为他完全理解,在渔村变成城市的初级阶段,必定会有一些豆腐渣工程,只要短期内死不了人就行。好在楼下的花园还是挺干净,种了很多鸡蛋花树还有簕杜鹃,偶尔会有小鸟和鸽子到草地上觅食,尽管草地上不时会有宠物狗和流浪猫的粪便。
那天临近中午,方原才抱着一个破包出现在陶军的门外。陶军根本不相信这人就是方坚的弟弟。
他长得很高,很俊,无论从皮肤和高度,都没有人会相信,他就是方坚的亲弟弟。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又睡过桥洞,方原的衣服很脏,牛仔裤沾着尘,黑色t恤的棉布上挂着白色毛粒,见到陶军,疲惫的他勉强打起精神,两人寒暄了好一阵。
也许来客跟想象很大不同,刚刚睡醒,衣衫不整的陶军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往杯里撒了一把茉莉花茶,咕咚咕咚往里倒水,才发现水机的热开关没启动,水是凉的,细小的茶叶得不到舒展,屈委地在杯里打着旋儿。
好茶遇不上热开水,就像漂亮女人没遇上好男人一样,身心都打不开。
方原一句没提自己刚下火车的遭遇。他认为陶军是那种没心没肺、自命不凡的人,这种人是不会认真听人诉苦的。他还观察到,在陶军的身后,靠墙的小餐桌和窗台上,一溜摆着两行吃过的方便面泡沫碗,他仔细数了数,有十八个!一排蚂蚁沿着自己开辟的路线从碗沿往里面爬,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一个连吃饭都不想花时间的人,怎会关心一个陌生人的死活呢的。遇上这样的主儿自己得硬点脸皮,先落下脚来,尽快找到工作,尽量不给人添麻烦就是。
顺着半掩的门,方原看到书房很大很黑,里面厚厚的窗帘全部拉上。隐约看到,沿着墙壁的铁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dvd,它们多得几乎触到了天花。
方原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影碟,不由得兴奋起来。
后来他万分兴幸自己投靠的人是陶军。虽然这个家伙内外都有点拽,但让他大开了眼界。住在这儿,人就像住进一个电影收藏库。
他可以不花分文,就可以欣赏到世界最新和经典的电影,还有美国的肥皂剧、情景剧,什么《老友记》、《色欲城市》、《绝望主妇》、《二十四小时》、《越狱》等,好家伙,全有!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盗版碟。
陶军一见面就接受了他,这是方原想不到的。也许彼此身上都有一种天生的匪气和义气。方原出现后,陶军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个人的话,陶军就不会孤单,陶军不用看着看着影碟,对着四壁狂笑不已,然后突然沉默,然后突然觉得四周是一片可怕的空寂。
陶军认为自己本年度最大的收获是:方原并不是那些到海城来蹭吃蹭住还招惹麻烦的可恨家伙。以往很多老家来的所谓亲戚朋友,住进来容易,轰出去难,令他伤透脑筋,以常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本意帮人,最终变成得罪人。所以他接到方坚电话时,是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不是共过患难的战友弟弟,他绝不接下这个单。
方原是那种跟人一起很自然,让彼此都很放松的人,陶军认为自己可以当这个家伙透明,但激动万分时,又总得有一个懂得他说什么的人听他发发神经。
陶军最大的享受是看完一部好片,就有开一二瓶啤酒的冲动。他一边喝一边吐着白沫说三道四,赞弹不绝。方原没来,后面的这些情节就会因缺乏听众而无法进行。这种冲动得不到释放,时间长了就像性高潮将至却找不到女人,来往捣腾几次,灵魂也会患上阳痿。
之前,陶军独自吃了一周方便面,眼看就要陷入一种情绪障碍导致的失语状态,这时方原在秋天的正午时分出现了,又是长得这样英俊干净的一个男孩,他眼里带着的淡淡忧郁,表情的感性和说话的悟性,预示陶军的空寂时代立马结束。从此,陶军有听众了,他可以从嘴里操练似地蹦出一串串片名、一个个演员长长的中间带点的英文名字,还有一句句精彩对白,直到把这个小镇来的青年彻底砸昏。让他对海城人的渊博精深磕长头、体投地!
只有在发出这些声音,并确定这些声音掷地有声时,超级影迷兼盗版贩子陶军才会出现生命中比性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极度快感。没有人相信,海城的一个普通住宅小区里,藏着一个电影狂人,他发烧的程度无人可及,他脑里蓄存的电影信息,足以砸昏世界任何一个地区的制片人!
方原吃过在陶军家里的第一个午餐——方便面后,企图找一个大垃圾袋把房子里随处可见的沫泡碗清掉,结果什么袋子也找不到,不得不把自己被割破了的行李袋子抱进客房,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哗啦倒在床上,然后用破包装上这些洋垃圾,拿到楼下的垃圾桶里扔掉。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白住在这儿。他找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