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东海沙滩的椰林里躲了两天。一天黄昏,有个卖槟榔的黑皮肤女孩走过来,给他们送了两个椰青。那女孩小学没念完就出来帮家里干活,单纯得有点弱智。她很无聊地跟他们呆了两个小时。最后,女孩子莫名其妙地把家里的电话他们,也莫名其妙地问他们要电话。方原不想伤她的心,拿笔写给她,开始,他故意写错了二个号码,不知为什么,最后他又划掉,换上正确的。
第二天,女孩子带吃的来给他们,还帮他买来一张卡。他走到一边,用新卡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只响了一下,老妈就接了,似乎她一直守在电话边。
“妈,你怎么样了?”
妈还好,妈死不了。
“大伟死了。”
妈沉默了一会。“那你想不想也像他那样?孤魂野鬼的死在外面?”
“我不想。”
“那你就给我回来。”
“回来会被抓的。”
“抓了就抓了,顶多坐几年牢,好过死在外面啊。”
老妈告诉他,大伟开枪打的那人没死。但经常有人到家里来找她。她也有去医院看那个重伤的人,还有到隔两条街的阿泉家,看打着石膏的阿泉。“躺医院那孩子挺可怜的,被钢珠压迫着神经,瘫了,认不出人了,还以为我是他妈呢,见了我就掉泪,他大小便失禁,我买了很多纸尿布给他……阿泉的腿断了,驳不好,以后要瘸的。他父母说不会放过你,我说要给他们赔钱的,家里的房子可以卖……”
老妈最后说了一些很重的话:“你如果还想做人的话,就赶紧回来,跟妈去自首吧。你不回来也行,妈就一辈子给你扛着。妈要给你担这个事,负这个责,会活得很累,家里人一辈子抬不起头,那些人还会来打你哥,找他出你的气!你呢,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你若不回来,我也活不成了,咱们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的话,我就只当从来没有生过你!”
老妈显然被警察拎过去洗脑了。那决绝的语气,那说话的水平,是从来没有的。那副大义灭亲的样子,让他怀疑,是不是旁边有人在看着她?
挂了电话,抽了根烟,再拨过去,跟妈说,好吧,我回来。但在进去之前,我要先吃一顿你做的竹筒饭。
逃了那么久,那么远,一直没吃到一顿好一点的。
走回去,看到阿龙和黑妹正聊得欢。他给钱黑妹,让她帮忙买一张船票。黑妹走后,他对阿龙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没伤人,就留在这儿,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黑妹人不错,让她帮忙找份包吃包住的工吧。我回去全揽了,本身,事情就是由我而起的。”
临行那天晚上,黑妹带他们去一个偏僻的士多喝酒,喝醉后,他们回到椰林露宿。半夜,方原被海涛声惊醒了,看着天上寂寥的星星,酒醒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想到这几年不跟他说话的哥哥,居然为他的事在家里被人追杀。想起有一次,他跟人打架受了重伤,在医院里,哥哥守护了他七个通宵,但就是不跟他说一句话。哥哥本来要结婚的,他的初恋女友长相不错,眼睛很大,但女友家里死活不同意,就因为有他这样一个臭虫弟弟。那夜,方原还想到疼爱自己死去的爷爷和父亲……还有最为牵挂的老妈。不知为什么,大伟要强奸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乞丐时,他就本能地就想到了她。
方原冻结了多年的心,像突遇一场热力四射的艳阳,冰雪消融。那夜他满脸是泪,泪水沿着脸上的胡子,滚到垫着身体的棕榈叶,又滑到下面的沙子里。
第二天,他扣除自己路上要用的,把所有的钱留给阿龙,独自一人,从海口登上返航的船。
两天后的清晨,提着一串椰子的方原敲响了家门。老妈眼里闪过一抹惊喜,但马上又被忧郁的泪水冲掉。她让他先去洗澡,然后热了早就做好的竹筒饭给他:“多吃点,里面的伙食很差的。”
好像要送他上大学似的。
他也故作轻松,一下子吃了两个。然后刮了胡子,穿得干干净净的,带上早前在桥头书屋买的一本盗版书《拿破仑传》,平静地跟妈说:“走吧。”
他自首后,待遇果然不同,警察顺利结案,对他还算客气。但老妈就被爷爷那边的亲戚摸上门来骂,说哪有亲娘那么狠,为了自己好过一点,亲手把儿子往监狱送不算,还把老公辛苦一辈子留下的房子拱手送给仇人!
他们不知道,老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减刑。
开庭时,方原看到阿泉被人搀扶着,一拐拐地走进来。不一会,那个被大伟用枪打残的青年也掖着纸尿布,歪着脑袋流着口水,被人用轮椅推出来。
方原不敢拿眼睛正看他们。
最令方原心里放空的,是警方根据他的口供,跟海南那边沟通过,在大伟的尸体没有被虫蛀空之前,拿去烧了。
至于阿龙,方原没有说。这个案子就糊里糊涂地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