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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方原要陪舒儿4岁的儿子波比去欢乐谷玩。
其实那个自闭症的孩子去不去都一样。不过他们家办了年卡,周末除了东海岸和红树林,对一个孩子来说,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舒儿总希望游乐场的热闹会点燃儿子的玩欲,但波比的眼睛还是那么忧伤。
怎么说,比起方原未出现前,波比还是有了一些改善,这可是舒儿自己说的。这个女人虽然对人极度挑剔,有时挑剔到近乎病态的程度,但她有一个很好的品质,就是在这个满嘴谎言的城市里,她从不说谎和伪装。因为她认为一个内心很有力量的人,完全不需对自己的出身和过去撒谎。
不敢相信,平日与人之间拉起一丈余厚隔膜的舒儿,有一天竟主动告诉了方原她的从前。当然,这是在发现方原对儿子有一定“疗效”以后。
那天在家里,波比玩累了,让保姆带回房间睡了。舒儿松了一口气,见方原有点疲惫,她便亲自动手,磨了小半碗哥伦比亚咖啡豆,进厨房煮了两杯香浓咖啡,再取出一碟丹麦曲奇,和方原一起,坐在露台的白色铁花椅子上享用。同样白色的桌上,水晶花瓶里,插着一大束香槟色玫瑰,它们顽强地绕过咖啡味,送来淡淡花香。
也许做这些对很多小资女人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但在刺猬女人舒律师身上就不同。所以方原曾在一刹那间,被她的细致和落差极大的温柔感动了。他第一次用对一个好朋友的口气说:
“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
“是吗?”舒儿本能摸摸自己的脸。
“跟外面贴着那些字条有关吗?”
他刚进来的时候,又看到洗手间的门上多了几条,这次写着“绝不妥协”和“维权到底”等,后面都跟着三个很大的惊叹号。
“是你自己的事还是工作上的事?”
舒儿没吱声,她举着咖啡杯,两眼出神地看着远处的群楼和草地。慢慢地,她的眼睛有点红。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波比的事,你不要过于忧心,我会尽我的能力,让他活泼起来的。”
波比最近病得不轻,他有人时沉默寡言,没人时自言自语,舒儿看着有点害怕了。
她摇了摇头,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女人怎样坚强,总有脆弱的时候。
在这个日子,阳光令人慵懒的午后,喝着哥伦比亚微酸的咖啡,舒儿告诉方原:波比的父亲其实是史坦福德一个热爱街舞的华裔香蕉(美国的土生华人)。
这个香蕉仔住在贝克街的廉价公寓里,偶尔给电视台跑跑龙套,而她曾是电视台负责道具的职员。bbtv的联播节目,经常请来自各地的大腕过场,他们经常耍大牌,挑这挑那的,一会嫌袖子短,一会嫌裙子长,哪怕是一副小小的墨镜,都要她跑商店换来换去。
那样的生活是千锤百炼,把她锤得炼成今天这副样子。应验了民间那句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老话,几年时间就把一个皮肤白晰、外表斯文的女人撮成一个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自恋狂。屁大的事儿,不着边际的微风吹过,她都刺猬一样倒腾着跳起来,活像一个天生吃啥嗅啥都过敏的人,打了几百种疫苗脱敏后,就反过来要一样一样地还给人家,似乎这样才能解她的恨。
方原似乎早就猜出她童年的不幸。因为大凡性格极端的人,肯定跟儿时的遭遇有关。舒儿中学没读完,在上海的父母就离了婚。母亲漂亮,一转身就跟同校一个教授去了英国。舒儿跟父亲,父亲是个中文系教授,曾经热爱写旧体诗,他换了更年轻的老婆,有点招架不住,对她越来越忽略,后来他那个老婆不让他再寄钱了,就差那么一年,学费生活费接不上,舒儿只能休学去打散工,做过waiting maid,做过salad girl,有时一天要做几份part time。那段日子认识的男人质素自然就低。断没想到,跟那个香蕉混混的一夜情,居然在酒后发酵了。就有了波比。
去教堂忏悔的时候,神父告诫她不要堕胎,于是波比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波比的表情注定是忧伤的。
也不知是不是酒精乱了神经,酒后制造出来的波比,脑瓜比别的孩子要混乱。他不该冷静时冷静,不该兴奋时兴奋,开始疑似多动症,后来某一天,也不知是个雨天还是晴天,他突然沉默起来,之后一天比一天颓废,然后就成了自闭。
那个叫杰克的香蕉仔,后来去了华盛顿,因为那个地方更适合他,他有本事跟黑人混在一起,但没本事也不愿意供养孩子。舒儿说,也不知道杰克现在死了没有,酗酒那么厉害的人,再加上大麻,哪天死在某个角落,恐怕家里人也不会知道。
她可以肯定的是,香蕉皮肤白人心的杰克,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一边狂欢,一边为华人世界贡献了一个后代。
方原听完后,很想抽一根烟。
原来所有的华贵背后,不过如斯。
踞傲的舒儿,在讲述她儿子和儿子父亲的身世时,变得毫无力量,一脸茫然,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