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野宿进军”,在这个年代是特别残酷的。
高岳向来以爱兵如子而著称,不过想要做到这步也是有条件的,本来武义军两万六千士卒,及八千新射击军,驻屯地是在绛州东的翼城,这是个很大的城镇,全军除租赁部分民房外,还有部分在城墙下支起营帐,将校们还可以宿留于寺庙里,配给都是由随军商队在营市中提供,用平实的价钱便能买到麦粉、稻米,蔗糖、盐、醋和酒的供应也挺充裕,而一支营帐队甚至可以用仅仅一贯钱便能买到只屠宰洗净的羊(这对半俸为二十四贯钱的宰堂军而言,绝对不算贵),所以士卒的精神面貌都特别棒。
但野宿露营行军却大大不同。
它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保障行军速度,为此所有的舒适都被牺牲了,“三军自卯时起(晨五点)出发,毋休,至申时末(下午五点)宿营,行五日,歇一日。”,没有辎重车辆,所有驮兽少部分背负粮秣,其余都用来拖曳火炮,武器和甲胄在行军途中也不能离开身侧。而翼城到冀氏,而后再到雕黄岭,中途是没有其他集镇的。疲累、野外和水源等因素,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士兵的健康乃至安危。1
然而辅师的命令不容置疑!
喧闹的翼城处,营市里的屠宰摊上,满是青蝇在飞舞,架上钩着一只只杀好的羊、猪,光溜溜的,扬起的灰尘中,年轻的武义军鼓手,在咚咚咚地拍打着胸前的鼙鼓,旁边的一位则吹着悠长的羌笛,引导着一队队肩扛武器的士卒,离开城池,往东的乌岭进军。
一些着妆的游女,或立或伏于营帐边的辎车上,伸出手来,当自己的意中人过去时,便悄悄地和对方勾下手指,而后念念不舍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直到自己被烟尘给遮掩住为止。
高岳的仪仗队伍则格外醒目,辅师威风漂亮的戎服早已是全翼城瞩目的对象,只见他左右都是骑马的近卫撞命郎,前面是数十扛着狼牙棒、长槊的导引骑,其后则是鼓角喧天的押衙骑,五方旗、节钺、黑白貔貅军旗翩翩招展,连绵近半里路,督导整支军马,近三万五千步骑,浩浩荡荡向目的地而去。
“一日四十里,踏破神山乌岭!”便是口号。
卢从史潜藏在翼城的密探,没命地抄着小路,将高岳大军马上会抵达乌岭的消息,提前告诉了这位。
恰好卢从史的第二梯队,共两万人,由昭义军大将杨同仁、丁帧国统带,刚刚抵达雕黄岭,这下卢的总军力达到四万。
“部署不变,四万人对对面七万多人,优势,不,是劣势在我。故而总的方策,就是固守住雕黄岭一线,等待敌军强攻失败,或补给发生困难后,再行反攻。”1
说完,卢从史便在地图上勾勒出高岳的行军路线,随即问乌重胤等大将,“据暗铺探子的说法,高岳军的口号为一日行军四十里,行五日歇一日”
“大约第一轮行毕后,再有一日,可抵达雕黄岭。”乌重胤计算回答说。
卢从史叉着腰沉吟下,“那共是七日据情报,高岳让士卒背负八日份的口粮,倒是符合。”1
“八日的话,那意味高岳一旦到了这里,就不得不要对我军发起攻击了。”
“”卢从史心里有些没底,不过战争也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就比如说高岳到了乌岭、雕黄岭一线,是肯定会毫不耽搁、不顾疲劳,对他发起猛攻的,他想提前或拖延,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放弃雕黄岭的话,高岳方便能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入潞州腹地,那样的结果卢绝不能接受。
“直娘贼!”卢从史的拳头狠狠砸在案上的地图,使得铁做的灯座都摇晃不已,“高岳来攻的话,就给他点颜色瞧瞧,也让他知道我们昭义军绝不是孬种。诸君,到时营垒都修好点,只要咱们奋勇应战,靠着山势,沉着地顶住他高岳几波浪头,下面的情势定会好起来。高岳若退,我们就出偏师锐骑,切断他的归路,让他的八万人,自溃瓦解在这汾水和沁水间的高岭绝地中!”
暮色里,整座雕黄岭,从西谷到中峰,再到南岗乃至漳水口,数万神策昭义军雨点般挥动铁锸、铁镐及斧头,在犒赏的鼓舞下,挖掘壕沟,砍伐树木制成栅栏,且筑起坚整的炮垒、营垒来。
对面乌岭上,高固、明怀义、蔡逢元、郭再贞、米原等大将,也在沉默着,细细观察着昭义军的阵势。
神山处,武义军的士卒们按照不同幢队,都摊着宛如灌入铅的双腿,倚靠在杂树或石堆休息,有的索性就直接躺下,抱着武器呼呼大睡。
结果忽然有几骑传令司的,在休息的军伍间闪电般穿过,高举着呼呼扇动的三角令旗,不断大喊:
“辅师有令,全军夜间不休,举火把继续急行军,只休息一个时辰,从戌时直走到来日丑时,务必一夜间强越神山!”1
“什么?”许多士卒缓缓拄着武器站起来,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可没过会儿,第二批传令司骑士,直接从军伍的末尾,疾驰到军伍之首,“辅师本人已到神山之巅了,已将你等甩下二十里路,莫非你等不顾辅师安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