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取来数枚,吃着吃着,却总不觉得有那日的大雪大雾里,饥寒交困的他,躲在长安平康坊安老胡儿的炉火前,所吃的羊肉蒸胡香。
那种香味,是独特的境遇所造就的,此生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高岳仰起面来,看着夹城雨棚间,展翅翱翔的鸟儿,又想起了那位早早就不知所踪归隐湖海的独孤良器,他现在如何了,在哪里,团团还在他的身边吗?
“还幸福吗?”
高岳而今对个人的事,考虑得愈发多起来。
接着高岳又走到最大的书肆中,他悄悄地在外远望着,这两三年他在履职之余,暗中将《槐北疑案录》和《阿阳侯恩仇记》给补完了,许多人是在墓碑前,将两部书买来烧化掉,希冀给死者看的......现在高岳得闲,又执笔以“少陵笑笑生”为笔名,撰写起《三撞命郎传》来,讲述的是初出茅庐的武毅军撞命郎戴达南,是如何自军中结识志同道合的战友,忠于宰堂,忠于宰相,如何与糊涂的上皇,跋扈的镇海军节度使,及后来阴险的篡太子作斗争的。
此书内容劲爆,涉及的多是真人真事,一经问世,便引起巨大轰动,邺城为之纸贵,初有规模的市民阶层争相传诵。
但让高岳郁闷的是,邺城的“书肆行会”却在标札上推荐本《百战奇略》,此书专言克敌制胜的策略,收集了古今中外许多战例,署名是太原人士李逢龙,居然还被评为上上品,《撞命郎传记》屈居其后,而老牌长编圣手马叔平在写完了新的《邺都十二时辰》后,又写了部《殷伐》,内容颇为荒诞,居然说上古殷商在灭亡前,有支船队远航,去了九州之外的一处新的“神州”,征服当地蛮夷,而后立国的传奇,虽描写瑰丽风趣,可却被目为“不经之言”,颇为有识之士讥诮,便只能居于第三了。
走出夹城后,高岳直接从建春门往东走,太阳背着他,愈发向西边沉了。
他的别业,便在城东临水处,大部分时间,他和家人都住在这里。
初夏的树园里,云韶正在堂中,用小鼓逗弄着爬来爬去的思礼,这是高竟和阿梁的孩子,也即是说高岳已经是爷爷了,云韶当了奶奶了。
糖霜毕罗和几只子嗣,也在堂内走来走去,时不时蹭下主母的裙角,她虽然年龄也大了,但依旧健康,只是有些过于肥胖,而今更喜欢在火盆边打呼噜。
思礼有时候会用小手,拍打糖霜毕罗满是花斑的脑袋,这狸奴却难得好脾气,伏在地上,静默着接受,表现出与平日不同的极度克制。
她和棨宝不同,她看到了天下的泰平。
洛真则坐在旁侧搭手,她的腹部也隆起来。
原本芝蕙为了方便三兄写作长编,专门买来个紧俏的淮扬货,带着可旋转扶手的坐榻,还有塞着羽毛的垫子,两侧扶手还带木托,可以摆放书籍,也可以盛放吃食。
结果高岳和洛真,在这个新式坐榻上,暗中捣鼓出个新的小生命来。
夕阳把暗红色的云烧得如火般,倒影在水中,旁边的灌木里,云和正戴着斗笠,细心地割着白蜡虫的囊。
“姊夫,你回来了。”
她看着走来的高岳,不轻不重,很平淡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
恍然间,高岳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升道坊龙华寺边树荫下,那时还仅有十三四岁的云和。
不过她呢,她在恒州那边还好吗?竟无只字片语给我......
接着,高岳便与崔云和,前后相继,很有默契地向别业的屋宇处走去。
(明日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