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上的人哨子一响,又挥了挥手中的小旗,火车咕咚一声开动了。
五一节刚刚过去,车厢里依然是人满为患。自从挤上火车,军武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窗户上的玻璃。玻璃本身当然是没什么好看的,因为那上面除了灰尘,还是灰尘。此时此刻,他是在看窗外那些没能挤上车的难民似的旅客,以及那些目光茫然的送行者。
经过几个弧形弯道,火车就驶出了德州市区。天已经黑了下来,黑暗就像一张巨大的幕布,遮在车窗玻璃上,只是在某个地方闪烁着几粒如豆的灯火,显示出空间的距离。军武嚼着在车站买的一张发面饼,盯着那灯火看着,看得双眼都发直了。
虽然延长了十天假期,除了搞清了芦仙儿怀孕的真相,军武在这期间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兰英没有对他旧情复燃,即使相见时说些关切的话,一到实质性问题上还是反复问他那句话:你能不能提干?而更糟糕的是,他彻底得罪了莲歌儿。几次安排好的登记仪式他拒绝参加,让莲歌儿对他的真诚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另外,他拒绝了张叔保护张老二名誉的要求,他与张家人几次谈话,话不投机。于是,冷战再次恢复,最后的结果,又重演了十天前的那一幕:仓皇出逃!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回东北部队,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新疆!
他为自己断绝了故乡的后路,再没有其它出路可走。在复员的命运到来之前,为了避免回到老家农村,他只能另辟蹊径:到那个荒凉的地域求职,也许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就说三哥军斌吧,虽然大哥总是骂他不成器,东跑西颠的在外面当盲流,至今也没修成正果。可是,村里不少人都羡慕三哥有胆量,敢往天涯海角闯自己的世界。有几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大龄姑娘,常常来打听三哥在外面的信息。人啊,只要闯出去,就比窝在农村土里刨食有出息。军武曾经幻想,复员之前,只要自己找到了新的出路,就可以申请自带档案,跑到老家之外的地方去开辟新生活。如果跟着大批复员战士坐上闷罐列车返回故乡,那才丢人现眼呢!
一张发面饼吃完,军武突然觉得身边不是那么拥挤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刚才在他身边站着的两个知识青年模样的人不见了。如果这里再走掉几个人,硬座车厢也不见得就无法忍受。他本来想坐直快,可是售票处的姑娘一听说他要到达乌鲁木齐,立刻吃惊地说道:“去乌鲁木齐,要坐70次直快列车,我这儿不售票,你到石家庄车站去买票吧!车从北京出发,路过那儿的。”这样,他就只好买了济南-石家庄的区间车硬座票。看看火车轰隆隆往西开去,军武心里感到了莫名的震撼:本来应该回东北部队,他现在却背道而驰,自己这个一向以遵纪守法著称的老实人,这次是不是出轨了呢?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有一个鸡头从座位下面滚了出来,落到了他的脚边。接着又从对面的座位下跑出一只鸡爪——它准确地踩住了他的脚面,在他的白袜子上留下了一团油斑。军武立即对这硬座车厢憎恨起来: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要再冒出什么鸡头、鸡爪,他宁愿下车,换乘短途车。可是,又一想,这事怨不得硬座车厢,怪只怪他异想天开,离开了正常的生活渠道。如果他与莲歌儿结了婚,或者是登了记,他就可以在家人护送下去德州买一张济南-哈尔滨的直快车票,不消十个小时便可到达沈阳,再倒车两次就可以到达部队了。谁让他不守规矩,不走正道呢!
“真是个拗种,不听说不听劝!”出逃前一天,大哥这样骂他。
他觉得大哥骂的对。他确实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轨道。那些同乡入伍的战友们,除了几个人提干攀了高枝,其他人都是走了当兵-探亲-结婚-复员-务农的路子,自己却想摆脱这条道路,岂不是个拗种吗?
他到厕所门口排队的时候,火车刚好在衡水车站停了下来。列车服务员将厕所里面的人赶了出来,并将厕所的门锁住了。轮到军武进去,已经过了整整半个小时。他刚要解开裤扣解决问题,外面就有性急的人咚咚敲门,考虑到外面的许多人急着入厕,军武没来得及把裤门拉严,就从厕所跑了出来。他现在轻松多了,心情好象也开朗了。回到座位跟前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小伙子正在看样板戏红灯记的彩色剧照,看得那么认真,使他有点儿不忍心去打搅他。他在座位旁边站了一会儿,慢慢发现小伙子其实只是盯着一幅插图看。他猜对了,那插图正是李铁梅举红灯站立的形象。在这个文化荒漠年代,八个样板戏是人们唯一可以享受的文化资源,样板戏中的漂亮女主角就成了青年人羡慕意*的对象。记的自己在连队张贴一套京剧沙家浜的彩色图画时,连队指导员就批评军武,这图画有点儿那个。“哪个?”军武问道。“呵呵,都是青年小伙子,看到这么漂亮的阿庆嫂,会不会有非份之想?”军武当时就驳斥他:“这是革命样板戏,江青旗手亲自抓得啊!”指导员当时就无语了。也许就是自己这性格,在连队多次让指导员下不来台,那么,自己提干还能有什么希望?想到这里,军武心想有点儿不痛快了。他就做出非常严肃的样子,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