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响屁一下子冲淡了军武坐下的幸福感,他从小伙子傲慢的神情中看到他在鄙视他。小伙子胸前戴了一个徽章:衡水粮库。大概这是个国家职工,他瞧不起他这个穿着军装的大头兵。唉唉!军武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与同乡的小伙子相比,为什么有一种牛气的优越感,除了那点文化水,再就是这一身军装啊!这年头,全国学习解放军,一身军装就是响*的名牌行头,可是,现在看来,这套行头只会招致农村小伙子的羡慕。这些个有了工作的国家职工,哪怕是在粮库扛麻袋的苦力,也瞧不起他!
由此,他联想到了兰英对他的冷淡,对他的背叛。这是等级社会,农村人与城市人,农民与国家职工,是两个差别巨大的阶层。兰英就是为了避免这种阶层之差,才忍痛割爱。他军武如果想在这个等级社会昂首挺胸地行进,就必须脱离即将到来的农民身份,挤到那个阶层里去,哪怕是去粮库扛麻袋,去矿山挖煤,去厕所掏大粪……
每逢心情不愉快,就像昆虫会紧贴着叶脉或者钻到花蕊之中躲避风雨一样,军武总是会逃避到报纸或者书籍中去,借来打发难捱的时间。军武搞过新闻报道,对报纸上的文章研究过很长时间。在部队每逢出差,他总会带些报纸。由于这次仓皇出逃,他在车站只顾着急买票,忘记了买报纸,只好蹭别人的报纸。他旁边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正在看一张河北日报,他把脑袋歪了过去。看到有一个通栏大标题:某部队团级转业干部放弃城市工作,主动要求返回农村……
看到这儿,军武不由地一阵反感:部队的干部转业都正挖门子、托关系往大城市奔呢,这个傻*团长怎么就放弃了组织安排好的城市工作,要求返回农村呢?哼,一定是某个领导想通过这事儿抓个什么典型吧!哈哈,这种事儿,军武也干过。那年,战备正紧张的时候,不少战士接到家里电报,说是父母病危,要求战士回家一趟。部队首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又没法说破。于是,就让政治处抓个正面典型教育大家。正好,二连有个先进典型王大河的奶奶去世了,家里来电报让他“速归”。按规定这种情况是可以给假的。可是,为了政治需要,政委指示二连指导员,一定要通过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说服王大河不要回家奔丧,要放弃悲痛,将精力放到备战上。几天之后,军武就与一个新闻干事赶到二连,采写了王大河放弃奔丧,专心备战的动人的事迹。当然,写这种报道要经过必要的渲染加工。王大河从小父母双亡,奶奶将他一手养大成人,部队征兵,她老人家讲大义,将唯一的孙子送到了部队。现在,虽然逝去,依然会希望孙子搞好战备,不要因为自己的丧事影响他履行保卫祖国的神圣职责。这篇新闻稿大概抓准了面上的普遍存在的问题,寄出之后军区前进报就刊登了。还加了一条评论。团首长表扬了那位干事和军武。那位干事对首长表扬不感兴趣,却私下对军武说:“这要在过去,我们俩就可以得50元稿费;现在倒好,连署名的权利也没有,写稿子不能署自己的名字,得用报道组的统一笔名。真他妈的别扭!”
50元!军武听了大吃一惊。自己的月津贴费才6元钱,如果实行稿费制度,写作这个行当岂不是名利双收了吗?
想到此,军武的心里又兴奋又沮丧。沮丧的是,现在舆论的主流是反对资产阶级的法权,主张人们回到农村创业、受苦,而自己却一门心思脱离农村,这是不是与潮流相背?将来会有什么好结果呢?兴奋的是,自己居然可以参与制造这类政治典型的事件,这不说明自己与常人不同,是个有资格参政议政的人才吗?
想到这儿,军武的心情不由地自负起来,想想刚才那个小伙子的响屁,心想你不就是个粮库扛麻袋的吗?除了一身工作服,你懂什么叫政治典型?你懂什么叫写作?你懂什么叫新闻报道?至于其它的新闻消息、通讯、评论,你更不懂了!老子现在虽然不是国家职工,可不一定将来就是农民。如果自己在新疆找到了出路,也许会当上国家干部,领导你们呢!
兴奋起来的军武,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未来的大人物,就觉得这个车厢环境太糟糕,实在是不能继续呆下去了。这简直就跟部队的禁闭室差不多。他想,其实这还不如关禁闭,因为关禁闭的时候,四周都很安静,而现在,他满耳都是吵闹,就像呆在牲口棚里。一想到这,他就气不打一处出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找列车长给他补一张卧铺票。可是,刚刚站起来,脑袋就碰到了那个放屁小伙子扬起来的手臂上。
憋气挤到两节车厢的接头处。军武浑身几乎被汗水浸泡了。汗水使他的军装不再威武,脊背顿时像是发炎了一般的难受。军武啊军武,你为什么这么不安分?埋怨归埋怨,他还是想到了这次出格远行的重大意义。他知道,在社会的两个阶层中,他这种身份并没有定型。那些农村的小伙子,几乎是铁定要在农村修理地球,难以出逃了。那些城里人,别看现在上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