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武来到车厢连接处的茶炉前。那里聚着几个无座的人,有个妇女怀抱孩子坐在地上,无所顾忌地奶孩子。军武看了一眼她裸露的丰满的*,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他觉得看别的女人的奶,就是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作怪。再看那几个站着的人,有的在吸烟,有的靠着肮脏的车厢板壁,疲倦地打瞌睡。军武站在那儿,听着火车奔跑的动静,觉得这种普通快车与慢车行进的声音一样,很像一个发病的哮喘患者,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杂音。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腿脚发酸了。他转过身来,发现茶炉旁聚集了几个接水的人,他们有的托着白色的快餐碗面盒,有的则端着茶渍斑斑的缸子。他们都在抱怨这水太温吞。军武往厕所方向看看,六七个人在那儿排队,军武不是太急,只能悻悻地站到茶炉旁,火车忽然在一个小站停车了。车门打开后,上下车的人一拥挤,军武就被挤得团团转,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抽打着的陀螺,不由自主地旋转。待到车门关闭,火车重新启动后,他已被折腾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就像砌了一天砖一样四肢酸软、疲乏无力。军武正要昏昏欲睡,周围的人就大声议论起火车上逃票的事情来……
他们说,坐慢车常有逃票的人。有些人逃票技巧高超,看着乘警来查票了,不是溜进厕所,就是钻到座席下面。还有的是两个人合伙逃票,唱双簧,他们只买一张票,查票时一个人呆在原处,另一个人躲在车厢连接处。被查过票的人通常会做出要上厕所的样子,把已验过的票递给无票的人,这样无票的人就成了有票的人,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这些逃票技巧,军武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在部队坐火车是出差,车票可以报销,用不着逃票的。
说来也怪,就在人们起劲地议论逃票时,乘警押着几个落网的逃票者雄赳赳地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军武旁边的人,认为站在茶炉前的这些人有逃票的嫌疑,就吆喝他们:“都把票拿出来!”军武看那乘警怀疑的目光也扫向了自己,就去军装口袋里掏票,他记得检过票后,他把它放在那里了。可是翻来翻去,车票却踪影皆无;他便去翻裤兜,裤兜里也没有!他心下一惊:这票是不是挤丢了?军武就低头看脚下,结果他看见的是橘子皮、瓜子皮和废纸,根本就没有车票,军武急得喉咙发干,他张口结舌地对乘警说:“我真的买了票,怎么找不到了?”乘警冷笑了一声,说:“你们这套把戏我见得多了,跟我走!”在乘警盘查军武的时候,那几个茶炉旁边的人迅速地逃了。乘警一看可能的逃票嫌疑者一个都不见了,就问坐在地上怀抱小孩的妇女:“看见他们往哪儿去了么?是往前面的车厢去了,还是去后面了?”那妇女说:“我看我孩子的脸来着,没看那些人的脸,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乘警就一挥手把火撒在军武身上,“同志,跟我走吧!”军武找票找得手忙脚乱,恨不能脱光了衣服干净彻底地寻一遍。乘警让他跟着走,他说:“再让我找一找,我真的买了票了!”乘警说:“我为你一个,却溜走了好几个!你跟那几个人是不是一伙的?你把我耗住,好让他们脱身?”军武无限委屈地说:“这可真冤枉人啊,我怎么跟他们是一伙的了?我与他们不认不识!再说了,我的火车票回去是能够报销的,我干嘛不买票?”那个抱小孩的妇女却取笑乘警说:“我看你就像黑熊掰苞米,掰一穗扔一穗,还不如黑熊呢,你掰一穗扔了好几穗!”她的话缓解了军武的紧张情绪,军武笑了,乘警笑了,茶炉旁边验过票的人也都笑了。好像这里有人在说相声,其乐融融。可惜笑声变不成一只只灵巧的手,能帮军武找出车票,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乘警走。他们一直走到餐车,那里已有另外一名乘警在给几名逃票者补票了。餐车有空位,几个女乘务员聚集在一起叽叽嘎嘎地说笑,还有几个厨师在打扑克。厨师戴着的白帽子和穿着的白大褂像初春的雪一样肮脏。苍蝇在污渍斑斑的台布上飞起飞落,悠然自得。军武坐下来,耐心地跟乘警说:“我是现役军人,没必要逃票,我向你保证!你给我几分钟时间,容我再找找!”乘警说:“因为你,跑了好几个人,我没让你替他们补票就算不错了!快说,从哪儿上的车?到哪儿下?”军武说:“我在柳园中转上的车,到乌鲁木齐去。”乘警吆喝补票员:“给这位军人补一张从柳园到乌鲁木齐的车票!”军武急了,他说:“我要是没有买票,就让组织处分我!”乘警说:“你也知道组织不在这儿,你说什么组织?赶快补票,不然到了乌鲁木齐,把你弄到铁路派出所去!”军武偏偏来了犟脾气,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逃——票!”乘警说:“口说无凭,把票拿出来啊?!”军武说:“那你让我去趟厕所,我扒光了衣服,仔仔细细地找!”乘警说:“你用不着去厕所扒光自己,就在这里扒吧!没买票还顾什么羞耻,男人身上那点玩艺谁没见识过,脱吧!”他的话让那几个女乘务员大笑起来,但她们没等笑利索就各提了一把钥匙离开餐车,看来前方又到一个车站了,她们这是去给自己负责的车厢开门。军武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污辱,他咆哮着说:“我真的是买票了,要是我真找不出票来,它肯定是丢了!”乘警笑着说:“别激动,出门在外的,冷静点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