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崔凤,没有了您的帮助,我就要回到农村去了。我心里是多么痛苦啊!”军武突然发自肺腑地说道。
“是啊,是啊,”崔凤终于响应了他说的话,“起初你的确会痛苦的。(她体谅地拍拍他的肩膀;他悄悄地从肩上拉下了她的手,羞怯地吻了吻它。)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你的确是一个好战士,好小伙。”她称赞了他,接着又自满地微笑一下,继续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自己想想!我决不能跟随你去农村的。我好不容易回了城,我必须留在这里生活;现在快到冬天了,农村的冬天——你是知道的——真讨厌。到处冰凉冰凉的。在城市就大不相同啦!在这儿,冬天会有暖气,走进有暖气的屋子,简直是温暖极了,像你这样的大兵是做梦也想像不到的。多么好的楼房、街道,还有公园、商场、影院什么的——真是令人羡慕极了!……(此时的军武就像小孩一样略微张开了嘴,带着贪婪的注意听她讲。)不过,”她最后补充说,“我何必讲这些给你听呢?除了要求我登记结婚,你是什么也不懂。”
“为什么呢,崔凤?我懂得的;我全都懂得。”军武辩解道,“只要我们登记结婚,这一切都会有的。”
“瞧你这样子!贪婪……”崔凤又批评起他来,“你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军武不得不低下了头。
“您在信里说话不是这样的,崔凤,”军武说,并不抬起眼睛来。
“信里?……信里!嘿!……现在我们是面对面说话!”她说这话时似乎发怒了。
两个人就都默不作声了。
“我该走了,”崔凤说着,已经转过了身子。
“……再等一会儿吧,”军武用恳求的声音说。
“还等什么呢?……我们该说的已经说了。”
“等一会儿吧,”军武重复说。
崔凤又转回身子来,眼睛瞅着公园小径上走过的一对对情侣。军武的眼睛一直不离开她。路人都看得出,这位解放军战士渐渐地激动起来了,他的嘴唇抽搐着,苍白的面颊微微地泛红了。
“崔凤同志,”他终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起话来,“您太狠心了……您太狠心了,崔凤,真的!”
“我有什么狠心?”她皱着眉头问,略微抬起头来转向着他。
“太狠心了,崔凤同志,我从部队赶来见你的面,您总该对我说句好话呀;说一句也好,对我这孤苦伶仃的苦命人……要我对你说什么好呢?”
“我不知道;这个您知道得很清楚,军武,您是知道的,人要尊重现实。我妹妹为什么与刘大恩断绝了关系?不是因为他违纪,而是因为她回城当了工人。……刘大恩没有能力把自己的户口落到锁阳,崔英就无法继续他们的恋爱。这就是现实。唉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受苦呢?”
“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你不听啊!”军武埋怨道,心想,刘大恩已经死了她还不知道。看来,崔英与他确实是断了。
“你所谓的办法,就是登记结婚?”崔凤一下子讨厌起来,厉声说道:“军武,要是那样了,我是姑娘还是媳妇?”
“别生气,崔凤,”军武刚刚忍住了自己的眼泪,没想到她又生气了,连忙劝说她。
“我并不生气,只是你太傻。……你要求什么呢?反正我是不能这样同你结婚的,不能结婚的,懂吗?那么,你还要求什么呢?要求什么呢?”她把脸突出些,仿佛在等候回答,同时又叉开了手指。
“我并不要求什么,……并不要求什么,”军武吃吃地回答,勉强壮着胆向他伸出一双颤抖的手,“说一句话再见,握握手也好……”说完,他的眼泪像泉水一般淌下来了。
“啊,你还哭起来了,刚才那英雄劲儿哪儿去了?”崔凤冷淡地说着,把围巾挂到了脖子上。
“我并不要求什么,”他啜泣着,用两手遮住了脸儿,继续说,“可是叫我以后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万一我被打发回农村,会遭遇到什么呢,我这苦命人会遭遇到什么呢?他们会把我这毫无农村生活经验的书呆子怎么样呢。……唉,好容易找到一条路,又走不通了,我真命苦!”
“唠叨什么,像个老太太似的!”崔凤替换着脚站在那里,喃喃地低声说。
“你说一句话也好,只说一句话也好。……就说‘军武,我……’”军武哀求了半天,见对方无动于衷,突然迸发的伤心的号哭不让他说完这句话了,他歪过身子,把脸贴在一棵树上,悲戚地痛哭起来。……他全身痉挛地起伏着,后颈骨忽高忽低。……长久抑压在心里的悲哀终于滔滔不绝地迸发出来了。崔凤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她在他面前站了一会,觉得游人们都在看她,实在是难堪。只好耸耸肩膀,转过身子,说了一声“军武再见”,大踏步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军武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睁开眼睛望一望,惊讶地拍一下手;他想追上去,但是他两腿发软,几乎要跪在地上了。……他觉到了游人们的目光,觉得自己在这儿很是羞愧,也不知道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