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武推醒之前,杨大月已经睡着了。不知道睡着了多久,杨大月睁开眼的时候,耳边好像刚刚才听过导游的嘱咐。但他真的睡着了,因为他要狠狠地抹一把嘴,才能把嘴角的哈喇子擦干净。
杨大月迷迷糊糊地抬起上身说,“那边也有跳蚤吧,咱们找导游去。”英武扶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等着他彻底醒过来。杨大月抹了抹脸,使劲伸展着上下眼皮,又伸了个懒腰后,一边问着几点了,一边坐起来。
他努力睁着眼睛,看着英武,等他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
英武坐在这张有跳蚤的床边上,看着杨大月。杨大月这才发现,英武已经穿上了牛仔裤,套上了背心。
“爸,不好意思大半夜地把您叫起来,但我得请你帮我一个忙,”英武停下来,看着杨大月,好像自己要说的是个特大噩耗,要看杨大月是不是准备好了。
杨大月糊涂地点了点头,强调地说:“说吧,儿子,什么都行,只要我能做得到。”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杨大月又补充了句,“只要我们能做得到,我和泥妈。”
英武咽了口唾沫,说,“爸,您能出去待会儿吗?”
看着杨大月迷惑的神情和微微张开的嘴唇,英武马上接着说:“您别问了,就帮我这一次,行吗?出去待一会儿,一个小时,半个小时都行。”
杨大月看着英武,突然发现屋子里似乎比刚才亮了许多。他转着头看了看,并没有开灯呀。他才看见门开着,是走廊里的灯光洒了进来。英武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杨大月有点措手不及。他使劲让自己清醒过来,理清楚正在发生的一切:儿子需要自己的帮助,帮助的内容是自己出去待会儿,帮助的条件是别问缘由,自己来美国的理由是,帮儿子(帮儿子解决想家,孤独,以及所有可能出现而且自己能够解决的问题),儿子现在就需要自己帮忙,这个忙自己有能力做到,但不理解为什么要做,儿子也不给理由,不仅不给,还不叫问……
英武又摇了摇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叫醒。杨大月眨了眨眼,吞了个热馄饨一样地,大张着嘴,一边呼着气,一边“嗯”了一声。
“就是……您能出去待一会儿吗?我这儿有点事……咳,您别问了,这回就听我的吧……”
他看见英武的眼睛肿起来,黑色的眼袋完全和他的年龄不符,嘴还张着,怕烫一样地呵呵着。杨大月使劲看着英武的脸,好像英武的某一个眼神或是面部表情会帮着自己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但在一片昏黄的迷惑中,英武的脸,背着走廊里传来的灯光,成了这整个陌生的房间里最黯淡的一团。杨大月觉得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他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但他知道现在的问题与跳蚤无关。儿子想叫自己现在从屋子里面出去。
他对自己说,什么都别想了,使劲地拍了拍被子,他拍着英武的肩膀说:“行,儿子,去给我拿衣服去。”
英武诡秘地一笑,站起身,一摞衣服已经在他身后摆好了。
他把被子踹到边上,站起身,浑身上下地掸了掸,利利索索地穿上衣服——当然,不能忽略英武在一旁的帮忙。走出门口的时候,杨大月心里终于还是失落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来美国看儿子,想帮他的忙,现在算是帮上了——至少儿子自己这样说——但帮的忙就是从屋子里面出去。还是他自己说得对:想也没用。
站在门口,杨大月看了看英武,光从外面射进去,把屋子清晰地分成了黑白两界。杨大月和儿子都站在光亮处里,儿子躲避着杨大月的目光,微微低下头,但还是让走廊顶棚散发出的白炽光照得通体明亮。杨大月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觉得自己是做对了。他笑着对英武说:“我去找那个导游算账去,这是人住的店还是跳蚤住的店?”英武也笑出了声,对杨大月说,“待会儿我出去找您去。”
穿过走廊的时候,杨大月隐隐约约看见走廊的尽头有个纤细的人靠在墙上,就像根立在墙角的扫把。他想该是车上那个坐在他们身后的姑娘吧,他终于明白了一点儿。
杨大月下了一层楼,在下面的楼梯上坐了一会儿,后悔忘了随手带出本杂志来看了。他来美国前特意买了好多杂志,怕到这边来没得看,这次旅游也带了两本。他发觉楼梯上走廊里也全都是那种味道,和刚进屋时闻见的一样。经过导游的房间时,他眼前浮现出导游带着黑边墨镜的微笑,他真想在门上狠狠地砸几下。他咳嗽了几声,一边到处抓挠着,下到楼下。
他穿过漆黑一片的大堂,走到门口。凉风吹得他很舒服。他站了一会儿,伸展着四肢,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然后走回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远近都没有灯火。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开个旅店,但显然还是有顾客的,不光是他们旅行团的那辆大巴停在院子里,还有几辆大巴加小车也停着。他抬起头,看着夜空,又想起了导游的话,真是满天星斗,照得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杨大月突然感到轻松下来,来美国后一直悄悄背着的包袱似乎被什么人帮着提了起来。
他像是完成了一个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