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车站见白英了。”
军武换了拖鞋,径直走进他的房间——女儿军英结婚后,他们就分房睡了。
“——你去车站见白英了?”
崔凤还站在门口,军武朝她转过头时,她把手里攥着的东西朝他用力地扔过来,但那东西轻飘飘地,隔着老远就落到了地上。
“我以为你出车祸了,要么就是心脏病,脑出血。原来你是去车站见白英了?!你们有事儿不能打电话,写信?非要跑去见面白英不可?!”
军武看着崔凤,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从眼眶里跌出来,漫漶在脸上。崔凤如此愤怒,却连军武的衣角都没沾到,像那个飘到地上的布袋子一样。刚才他坐在车里回家时,司机跟他说话他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有事儿要商量。再说人家来一次也不容易,不见面不礼貌吧。”他说。
“这一见面,人回来了?”崔凤冷笑一声,“魂儿呢?跟着白英走了吧?”
她说的对。他的魂儿就像块骨头,被白英的话叼走了。
军武不想跟崔凤吵架。他们之间使用的语言从来没什么暴力,崔凤也是个温和的女人。他们上次闹不高兴是一个多月前,崔凤请朋友们在家里吃烤肉串,好几个小时以后家里还飘荡着烤肉的味道,军武去厨房烧开水时,发现水壶上面覆盖着油腥儿,他生起气来。
晚上吃饭时,崔凤做了油焖带皮小土豆和凉拌黄豆芽,饭是白米里面加上了松仁核桃仁芝麻红豆,用石锅蒸出来的,掀开盖子,清甜气息扑面而来。军武一闻到饭香,火气就没了。
女儿女婿分别打电话回来,崔凤明明在客厅,电话仍然响个没完,军武只好用分机接,“你去哪里了?让妈妈担心得要命。”
孩子们跟军武说完,要跟妈妈讲话,军武去客厅叫崔凤,崔凤眼睛盯着电视,不接他递过去的电话。
“你ma还生气呢。”军武跟孩子们说。
“那你就想办法将功赎罪吧。”孩子们笑着放了电话。
地方台每天晚上播三集韩剧,剧目不同但故事都差不多,不是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姑娘,就是两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要么就是两兄弟爱上了两姐妹。这些荒唐可笑的故事,动不动就让崔凤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你多大岁数了还为这些东西哭哭啼啼的?”军武笑话她。
“你知道什么?!”崔凤回敬他。
他知道什么?!那她呢?离开本溪小市以后,她偶尔还和他联系,而他是决意跟她断了联系的。
看完电视剧崔凤也不睡,客厅里灯光亮着,在门缝下面透一截进来。
军武去卫生间时,看见崔凤把前几天别人送的新鲜海参从冰箱里拿出来,海参疙疙瘩瘩的厚皮跟鳄鱼皮差不多,要用小刀一点点剥下来才行,他从卫生间出来时,“——白英也老了吧?”崔凤忽然冒出一句。
“像她那样的眼睛,老了的时候眼皮会耷拉下来把半个眼睛盖住。”
崔凤心地不坏,军武也知道他顺水推舟地说句话就会让她消气儿,可他们谈论的是白英啊,“她现在也还很漂亮。”
“她就是太漂亮了,”崔凤说,“她的命运才不会好,白英那个长相身段儿,将来不会有好命的。”
“人家还说你是个厚道人,心眼儿好呢。你却这么说人家?”
“你这是什么腔调啊?”崔凤朝他扬起脸,崔凤手里的那把刀他几天前刚磨过,锋刃摸起来像冰茬儿。“我说白英坏话了吗?”
“我也没说你说她坏话啊。”
“白英本来就过得不好嘛。”崔凤说,“她男人和她是同事,却常常和她闹离婚,好容易养活个儿子,竟然是你和她风流罪过的野种。”
“你这是怎么说话?”军武的胃里面就像刚喝了一大碗热la椒水,身上却打冷战似地哆嗦着。他盯着崔凤,想用目光戳穿她的谎言,让她把说过的话收回去,但他的目光遭到了回敬。
“你以为这事儿瞒住了?”崔凤说,“本溪小市谁都知道了。”
谁都知道,但他不知道。但如果他知道,他会怎么样呢?他有勇气去把白英从那个人身边带走吗?白英在丈夫闹她的时候,期待过他的到来吗?既然连崔凤都知道白英的事儿,白英肯定觉得他知道她的状况。
“他们闹了大半辈子,上了法庭,总算分居了。那个男人退休以后天天喝酒,得了脑血栓,不知道白英怎么想的,放着清净日子不过,又回去侍候那个男人去了!”
他怀疑崔凤和白英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今天白英说起杨大月时,就像说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还说儿子有空的时候,带着他们去动物园、水族馆、游乐场,拿他们当小孩子哄。
“——白英的儿子,”他嘴里发干,吐出来的字像一颗颗火星,“要回国结婚了,你说过我可以参加婚礼。是吧?”
崔凤抬起头,他们对视着,都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可能是吧。”崔凤又埋头剥起海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