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枫三日未眠,路上换了四匹快马,到了京城,已是二月二十三的正午,而当他赶到法场之时,那杀人的刀已然落下。
寒枫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于大人,你一路走好。”
“于大人,你死得冤啊。”
“老天啊,让我替于大人去死吧。”……
老百姓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双手撑地,仰首向天,徒劳地哭诉着。
张軏对袁彬道:“让锦衣卫看着,此等逆贼,就该暴尸三日,谁也不准来收尸。”
还未等袁彬反驳,寒枫腾的一下站起,拦住张軏,道:“是你杀了于大人么。”
张軏歪着头,看着寒枫道:“是又怎样,寒枫,我认得你,不要以为杀了几个瓦剌人,朝廷就拿你没办法,你最好识相一点,现在不是景泰,是天顺朝了。”
寒枫努力平息着胸中的怒火,他知道,要是在这动手,袁彬必脱不了干系,他盯着张軏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十日之内,我必取尔狗头。”
张軏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立刻疯了般跳将起来,喊道:“袁彬,听到没有,姓寒的竟敢威胁本官,还不快将他拿下,拿下。”
袁彬道:“我还是什么也没有听见,萧大人,你听见什么没有。”
萧维祯道:“我只见雪色茫茫,四野有不平之音,其他的,没听见。”
说罢,萧维祯拂袖而去,留下张軏在那里发呆,他看了看寒枫,心里一阵阵发紧,啥话也不敢再说,赶忙跟在萧维祯后面走了。
没过多久,就见都督同知陈逵大步而来,边走边放声大哭,由于是朝廷大臣,锦衣卫不敢阻拦。陈逵到了于谦遗体之前,倒头便拜,起身后,他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床锦被想要将于谦遗体裹进去,这时,有一女子踉踉跄跄走来,道:“请将军等一下。”
寒枫认得,这是宝勒儿,他对锦衣卫没有拦下宝勒儿,很是奇怪,而当袁彬急急迎上前去,叫一声“娘子”后,寒枫才恍然大悟,宝勒儿是嫁给袁彬了。
宝勒儿俯下身,颤抖着拾起于谦的头颅,先是合上他的双目,然后从怀中取出针线,开始将于谦的头与身体缝合在一起。
宝勒儿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怕打扰了沉睡中的于谦,或是怕弄痛了他,周边的百姓停止了哭泣,静静地看着宝勒儿,似乎也怕吵醒了于谦。
好久好久,宝勒儿方才缝好,她又拿出一把扇子,道:“于大哥,你到了那边,可不要忘了太行山下的宝勒儿啊,这把扇子我还给你,我字写得不好,就题了宝勒儿三个字,你要是忘了我,就看看这三个字啊,我每年都会去西湖边上看你的。”
袁彬将宝勒儿扶起,轻声道:“让陈将军把于大人带走吧,地上太冷,别让于大人冻着了。”
宝勒儿又对陈逵道:“于大哥想躺在岳王爷身边,烦请陈将军了却他这个心愿。”
陈逵哽咽道:“夫人放心,我会的。”
陈逵将于谦小心用锦被裹好,扛在肩上,踏着洁白的雪地,往外走去,数万百姓自觉让开一条路,齐齐磕头。
袁彬对寒枫道:“陈将军真丈夫、真豪杰,只是,石亨、徐有贞那帮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唉,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土木堡的教训还不够深么,有机会我一定要向太后禀明此事。”
寒枫道:“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福,蒙难时的朱祁镇和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镇是完全的两个人,伴君如伴虎,袁兄也要当心。张軏那厮,竟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残害于大人,不杀此人,老天都不答应。”
袁彬道:“还有石亨、徐有贞、曹吉祥,以及那些趋炎附势,共同诋毁的于大人的大小官员们,不需污了寒大侠的手,相信我,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倒下,被踩在尘埃里,烂在臭泥里。”
寒枫与袁彬互道珍重,就此别过。袁彬让人去买两副上好的棺木,用来装殓殷富顺和麻召,棺材铺的老板听说是买给这俩名义士的,说啥也不肯收银子,并拿出铺子里最上等的棺材亲自送到法场。
殷富顺和麻召出殡时,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送行,大家用这种自发的,无声行动,表达着自已的愤怒和态度。殷富顺的老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她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骄傲。
徐有贞和李贤站在无注意的街角,观看着这悲壮的一幕,徐有贞叹道:“百姓们既是在给义士送行,也是在给于谦送行。李大人,什么是人心所向,这就是。于谦啊于谦,普天之下,古往今来,除了岳飞,再没有人能有如此待遇了,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说得不就是他们二人么。我徐有贞若不是为了建文皇帝的事,也必定会学那于谦,做个忠正良直的好官,也要这万民景仰,也要在青史留芳。”
李贤道:“徐大人,我父与你父同受先太子爷朱标的大恩,为了报恩,方才费尽心血,只为重迎建文帝登基,只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们这一边,若不是徐大人你的苦苦坚持和非凡谋略,我们早就一败涂地了。”
徐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