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枯黄为主色调的荒原上,冷风再没有任何阻挡,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嚎叫着,让我举步维艰。
身上的囚服很薄,想依靠它来御寒,完全没有可能性。
我抬起头,在飞扬的沙子里微眯着眼睛,寻找着在荒原上出现的随便哪个可疑的影子,我希望能看到人,但结果是,除了在风沙中坚韧挺立的矮小仙人掌,再没有其它东西了。
眼前这种局面,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我们三人手牵着手跳下来时,一多半的食物,都在夜行者的身上,而唯一能用的充电器材,却在小荃的身上。
照相机的电量还有一小半,谨慎点用,或许能坚持一两天。
但我茫然四顾,根本看不到这片荒原的尽头,也不知道要在坚硬的、布满裂痕的黄土路上行走多久,才能与他们二人相遇。
而且,这片对视线毫无阻隔的荒原,真的是干净的吗?
一行字满含嘲弄地浮现在我的心底:形势严峻,不容乐观。
我收敛心神,想着争取在意外发生之前找到队友。
在荒原上生长的仙人掌很稀疏,站在这棵旁边看着最近的另一棵,只能看到一个微小的黑点。
而我已经踽踽独行地走过了十几棵这样的仙人掌,眼里的景色还没有任何变化。我脚底发软,两眼发花,在监狱中锻炼出来的身子在狂风中摇摆不定。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早已忘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也曾用照相机拍摄过黑如凝墨的天空,遥远的地平线,嫩绿的仙人掌以及脚下的干裂大地,但我一无所获。
若不是依靠仙人掌里储存的水分,我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会渴死,但我会累死,甚至冻死。
这时,我的心底里再次浮现出四个字,比上次的要更加残酷:天要亡我。
我颓然倒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眨巴着眼睛,祈祷阳光能早一点驱散黑暗,让我的身体恢复应有的温度。
我看着看着,忽然心头一震,想到了一个竟被我忽视但却格外古怪的问题。
天是黑色的,如同倒扣的碗,没有半点光线射下来,那为什么脚下的荒原,却清澈明亮,能一眼望到天地交界处的黄沙呢?
真是可笑,没星星没月亮,太阳也没有露出头来,本应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局面,而我却能看清身前十米外的任何一颗细小沙砾的形状。
这说明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我就跟屁股底下着火了般猛然跳起,调头向回走,走向离我最近的仙人掌。
如果我所料无差的话,这片荒原就像是扭转一圈后首尾相接的纸,正面与反面相连,循环往复,又怎么可能会有尽头?
没错,我脚下的枯黄土地,其实就是莫比乌斯带,而头顶的天空,则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边缘。
我能看到黑色的天空,黑色的边界,但渺小如我,却永远无法触及它们。
而地平线尽头,黑与黄交接处的灰色沙暴,其实就是在我身边呼啸而过的风沙,只不过它处于我视线的最远端,在黑色的背景下,才显出一点别样的色彩,再加上空气中沙砾较多,光线发生强烈的扭曲,才让我把它误看成是灰色。
不过,虽然在莫比乌斯带上走下去,会走不到尽头,但它有个很显著的缺点,就是边缘可见。
哪怕黏成莫比乌斯带的“纸张”非常宽,它也还是莫比乌斯带,它还有明显的边界,它还没有成为“自我封闭”的克莱因瓶。
也就是说,它还有突破口。
而我把注意力放在仙人掌时,便是在心中判定,仙人掌是将莫比乌斯带的边界掩盖住的“法杖”。
因为通过我的观察,可以发现仙人掌左右两侧的黄土路面很“干净”。
所谓干净,是指地表上没有如蛛网的裂痕,甚至是随处都可见到的细碎石子。
这说明,制造这片区域的人,或者神,不想让被困者找到地面上的“重复性”。
减少痕迹,便是减少容易暴露的细节。
我暗叹对手的高明,也对自己的灵光一现感到幸运。
眼前的仙人掌披着青绿的尖刺外衣,半腰处有一个凹陷,那是我取水时用尖锐石子抠出来的。
它并非高大挺拔,也不算摇曳多姿,但此刻在我眼里,却显得格外亲切。
我暗道一声委屈你了哥们,便用一块更大更尖锐的石头,猛力地凿击着它的根部。
尖刺横飞,汁水溅射,但我却沉着脸,没有躲避,也不再像狗一样伸着舌头去接水,只是机械性地摇摆着手臂,一下一下地凿着。
我的体力早已耗尽,若是松懈下来,甚至只是稍微迟缓下动作,我可能就再也抬不起胳膊了。
随着仙人掌折断时的哀鸣,从根部的位置上射出一线黑色,与头顶的天空交接在一起。而黑色后面,仍旧是黑色,不再有荒原的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