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在万历三年讲筵,说到了南北两宋交子到会子,钞法无法一以贯之时,对朕说:国失大信,人启疑心,何怪其畏避而不敢收蓄战?”
“朕深以为然,今日再看先生所言,则常看常新,又有领悟,是呀,国朝失去了大信义,人面对朝廷的政令第一时间是疑惑,怎么能怪百姓们畏惧避让,而不敢收那些个擦腚都嫌薄的交子、会子,怎么能怪百姓不肯为国朝而战呢。”
“山西义兵若是真的有一点办法,哪怕对朝廷有一点信任,何故要跑到塞外做北虏的爪牙鹰犬呢?”
“俞帅,朕不知兵,宽宥这些义兵,对军法军纪,会不会有负面的影响?”
朱翊钧看到董一元的奏疏时,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人,是那个已经去了长崎的陈竹陈大壮,陈大壮在那种境遇下,依旧肯相信朱翊钧这个皇帝一次,国失大信,人启疑心,陈大壮到底何等的纠结呢?
幸好,朱翊钧真的把孔尚贤的儿子孔胤林给喂了狗,没有辜负陈大壮的期许,而这些山西义兵,大抵对朝廷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期许,这是要亡国的信号,朱翊钧处置起来,必然要妥帖一些。
俞大猷出班俯首说道:“陛下有好生之德,并不会影响军纪军法,相反,军兵必然振奋。”
“可是已经出叛,朕如此私宥,慈不掌兵,朕此举,有妇人之仁之嫌,当真不会影响军兵士气军法吗?”朱翊钧仍然有些不确信的问道。
“不会。”俞大猷俯首说道:“义兵非军镇军兵,本就是走投无路的民夫而已,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感同身受,至于慈不掌兵,多是行军交战。”
“如此。”朱翊钧明白了俞大猷的道理,义兵虽然有兵的名头,但和宋时安置流民的厢军类似,而大明兴文匽武时日已久,大明军兵和这些个义兵的境遇,大差不差,军兵们抢义兵的饭吃,是他们的饭被抢了,只能底层互害,同病相怜,感同身受。
“别说义兵了,就是朕,黑夜待久了,总怕太阳下了山,就不会升起。”朱翊钧颇有感触的说道。
对于皇帝如此,对于大明百姓何尝不是如此呢?
身处于暗无天日之中,如何去满怀希望的看着地平线,期望那一抹照亮世间的光芒呢?
要说大明皇帝暴戾,这些个义兵却得到了皇帝的私宥,陛下说的很清楚,他就是动用了非刑之正宽宥了这些义兵,要说大明皇帝仁善,兖州孔府待在天牢里,惶惶不可终日也。
皇帝仁善与否,要看人,天下困于兼并,时日已久。
“今后各镇不再克扣义兵口粮。”曾省吾十分确切地说道。
廷议仍在继续,吕调阳带着六部将最近国朝诸事开始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商议,国事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廷议之后,潞王朱翊镠开始了每日的讲筵,朱翊钧亲自授课,朱翊镠真的不敢打瞌睡,学的非常认真。
“哥,为什么演义里,总是会说来将何人,报上姓名!”朱翊镠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略显迷茫的说道:“军伍之间,大明的将帅很少有这种单挑的情况。”
“额…冯大伴知道吗?”朱翊钧一愣,也感觉奇怪询问自己冯保。
冯保愣了片刻看向了张宏,张宏也是茫然的摇了摇头,潞王殿下这个问题,着实是有些古怪。
很快张宏派了小黄门去内阁询问,内阁的几位阁老,吕调阳、王崇古、王国光、马自强都是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去询问兵部和礼部了。
一直到皇帝用过了午膳之后,小黄门才禀报了缘由。
张宏俯首说道:“潞王殿下,这个缘故就是军中录功,军将首级是要问姓名的,若是谁斩首了对方的将领,就要登记名字,如果不知,就不录其功,时日一久,这军阵厮杀,这将领何人,都要问一问姓名,就有了这样的话。”
张宏完美的解决了潞王的问题,朱翊钧则看着张宏,眉头紧蹙的问道:“朕觉得有些不对,张宏,你再跑一趟兵部,问问是不是咱们大明录首级功,都是如此?”
朱翊钧总觉得有些怪,但是又说不上哪里怪,让张宏去问问便知道了。
很快,朱翊钧就得到了答案,自正统二年之后,录首级功一律要录贼人的姓名,开始的时候胡编乱造一个便是,主要还是军将,可后来到了孝宗年间,就得有对方的信牌之类的东西佐证,这也就解释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为何自孝宗之后,大明阵斩人数一场大战,不过阵斩百十人了。
北虏、倭寇、东夷这些贼寇,能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的人,又有多少呢?
而这种每个人头都要有信牌的身份证明,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防止杀良冒功。
谁对谁错?没有对错,是首级功这个制度设计有巨大的缺陷。
“兴文匽武啊。”朱翊钧翻身上马准备前往北大营操阅军马,他终于知道了,为何当初侯于赵提出事功,九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