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时更是为自己悲伤。”
庄禾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盒药。“知道这是什么吗?盐酸氟西汀,抗抑郁的。”
东方鹤大为震惊,她接过药,痛苦地看着庄禾。
“我不喜欢‘希望’这个词,它暴露了世界全部的虚假。”
“不,不是这样的……”这样的谈话是东方鹤没有预料到的,她焦急又心疼地看着庄禾,不知道眼下该说些什么才能真正地安慰到她。
“东方鹤,你不用担心。我虽然有点抑郁,但是我会活下去的。我刚刚这些观点只是我思考的一个过程,它们也是会变的。它们不是指导我生活的指南。我觉得只有反复思想,看透了,才能更好地出发、前进、生活。”
“这个我赞同。我们不自觉地就会去思考这些。”东方鹤忍住眼泪,“试想一下,人从一扇狭小的门一个封闭的空间,自以为占据了安全的中心,不是很可笑么?什么?窗?有窗也是徒劳,根本无济于事。那种被囚禁感更加明显。窗外运动的人或不动的植物的目光就像动物园里的游客,令人忿恨。人在不停地为自己建造各种各样的牢笼,关闭得严严实实的,拒绝一切。人在抛弃世界的同时也被世界抛弃了。”她忘了粉饰自己的语气和焦虑。
“傻孩子。你知道吗?抑郁症的人啊,两方面都十分明白,不是糊涂蛋。但是啊,在做出关键选择的时候,却往往是糊涂蛋。这么说来,最终还是糊涂蛋哈。整那么明白也没指导指导自己的实践和生活。哎,白说了。”她笑出了声,觉得自己的荒唐逻辑只不过是因为长久没有吐露胸中块垒,这次逮住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乱说一通,顿时脸红一阵白一阵。
“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人应该像水,纵然会肮脏,但有自净能力;纵然会受制于喜怒无常的自然,但也能叮咚唱自己的歌;纵然有沙石,但也有欢快的鱼儿和赤裸的孩子……”
“跟你谈话真畅快……就像在读一首诗……谢谢你!”
“我也像是在读一本很深奥的书,哦,不是一本,是很多本。”
她们俩坐上回市区的大巴,东方鹤还没有提及东方岩交代的事。“我这么问也许冒昧了,但还是很想听听你对爱情和家庭的看法。不知可否?”
“嗯,好。让我想想啊。我很少跟人谈这些,所以我得组织一下语言,好让你更清晰地了解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我觉得可贵的爱情是提炼过后的、经痛苦绝望之火淬炼过后的纯净的宝石,是世间罕有的。我若有幸得到命运的恩宠,用整个灵魂去换一分钟这样的爱也愿意。可我仅仅听说过爱情来过,只在梦中见到过它明亮的脸庞。醒来后,总是找不到梦中富有暗示性的林中小道,我悲伤,只能站在阳光下瞅着紧贴地面的黑影子。我后来想这梦就是我们人为的爱情,而这黑影子啊,就是我们的实际生活。”
“爱情是存在的……”东方鹤低声反驳。
“我不否认爱情的存在。但是明亮和黑暗,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二者的关系。我也迟迟没有婚姻。其实谁不渴望一个爱自己的人,一个温暖的家,可是想的越多,离那份温暖越远。”
“也许是因为只是停留在想象层面,而拒绝实际操作层面吧。”
“是。什么事终须有个开头……”
“我们可以既是施爱者,同时也是被爱者。”
“嗯。”庄禾的思想无法停滞,她明白东方鹤话里的意思,只是要做出一个适合她自己的行动方案:如何去接近第一个身边的、真正想去接近的人?
如何去接近一个人?
东方鹤给哥哥打电话简单说了一下那一天的经历。她没有说抑郁症和抑郁药物的事,她只是告诉哥哥要耐心,也要真正确认自己对待她的感情,如果那份感情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因为寂寞、着急、压力,东方鹤甚至劝他就不要再纠缠庄禾了。“她是一位非常好,非常值得爱的女人。我确信。”东方鹤最后说。
东方岩听了妹妹的话,心里有了一些概念,他与庄禾的联系既不频繁又保持稳重。庄禾决定给自己一个“开始”,答应跟他先从朋友做起,他们俩人在东方鹤的陪同下,有了第二次吃饭聊天的机会。
东方岩表现得很得体,庄禾也表现出健谈。东方鹤见机说学校有事提前走了,她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要看他们两个人的了。
在东方岩面前,庄禾坦诚了说了自己对待世界、人生的看法,东方岩被她的赤诚打动,不论她说什么,东方岩都有话接下去,他也许不是顺着你的话说,但他总会将他们正在聊的话题发散开去。庄禾以前跟人交流的时候,不太会说这么多,她总是言简意赅,能一句话说完的绝对不说两句。
“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棵古树,紧挨着家宅。”东方岩突然对庄禾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做了一个诗意的总结。
“原来你也是个诗人。”
“我不是什么诗人。”
“刚才那句话不就是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