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景回到天津,他的父母正在办理移民的事。虽说他是住在自己家里,但他几乎见不到父母的面。母亲在巴黎和天津之间往返,处理事物,景的父亲则在法国一住就是一个月。在景母亲的“运筹”下,他的书法作品在法国受到追捧,他收获的好评如潮。他的个展筹备在即。偌大的房子只有景和一个保姆住,保姆每天做好简单的早餐,端上来敲他的房门。他又搬回了阁楼上,夏天阁楼的视野是这一带最好的。
景的早餐很固定,一片涂蓝莓酱的燕麦面包,半个生番茄,一杯杂粮豆浆。只是这天他穿着晨衣来到桌前准备吃他那十几年不变的早餐时,发现餐盘里多了一颗煮鸡蛋。他对鸡蛋过敏。他飞奔下楼,差点绊倒在晨衣的腰带上。一位陌生的女人在楼下的餐桌前准备中午的午餐。
“太太什么时候换掉孙阿姨的?”
“少爷早上好!太太让孙姐去法国了,因为太太离不开她。”
“所以你是新来的?”
“是的,少爷。”
“好吧。你是新来的,太太可能忘了交代。我不能吃鸡蛋,我对鸡蛋过敏。还有,既然说了,我就一次说完。我不吃胡萝卜、不吃芹菜、不吃大葱,我们家不吃猪肉。对了,以后豆浆里不要放红枣和核桃。”
“好的,我记下了。少爷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除了不吃的,都行。现在我们家就我们两个人,我中午一般是一个拌沙拉和主菜,晚上以面食为主。”
“好的。”
“对了,我应该如何称呼您?”
“我姓陆。”
“陆阿姨。麻烦你了。”景说完就上楼去了。陆阿姨赶紧找到纸笔把新主人交代的事项记录下来,以防忘记。不过这么挑食的少年她还是第一次见。
景把早餐吃完,换上他的白色麻布袍子。那被白布罩住的大箱子里是他绘画的工具和颜料。他麻利地取下那些钉子,当年是他一颗颗亲手钉上的。因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爱人,他放弃了绘画,如今生命中新的颜色和感动,他打算重拾画笔。由于紧张,在取钉子的时候他差点弄伤自己的手指。他的画架、画笔、调色板、颜料、画布和木头框子、绳子、钉子,东西全都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岁月染上了沉重的气息。他拧开颜料盖儿,有些已经不能用了,有些已经卡住了,他挑出还能用的,支起画架。
那幅让他非画不可的画,就是那天景去稻子家,稻子和东方鹤在书房的飘窗前的景象。从见到那一幕的那一刻起,他的手就时时刻刻感觉到一股冲动,迫使他必须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挥毫。他那天画下的草图已经被他修改得差不多可以算得上是一幅成品了。只是还是铅笔素描。他要画下那一天温暖的光线,白皙闪亮宛若天使的两个女孩,一个是亚麻色的头发,一个是炭黑色的长发;她要画下她们的脸庞,仿佛被神圣的光照耀过之后绽放的那种容光;他还要画下她们的眼睛,她们相对而坐,不约而同转过脸来望向他;他还要画下那满面墙壁的……
人的肢体是能记住某些技能的步骤的,纵然几年没绷画框了,但是他依然记得每一步的步骤和手法,他很顺利地裁定了这幅他将要完成的作品的尺寸。那是一幅相当于真人大小的巨作。
由于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加上他心里期待着画笔重新落在画布上的那一刻,景没有意识到已经到午餐时间了。陆阿姨上楼问他是否要下楼用餐,景吩咐她将午餐端上来,他在楼上用餐就可以了。午餐后,他加快了速度,完成了准备工作。他站在阁楼上眺望他最喜爱的田野景色。这里的景色十几年不变,伴随着他成长。树木和庄稼一年年更新、缓慢生长他找回了旧时的愉悦与安宁之感。
那幅草图早已烂熟于心,他压根就不用去打开画簿,他凭着在记忆中反复咀嚼的回甘,信手画下了第一笔,第二笔,第三笔……保姆上来送晚餐的时候,看见他面前巨大的画板上已经被他打上了很多标记,那些是他做出的布局。
晚餐后他本来还想画,但是光线已经暗下去,他打开的灯,发觉找不到那种感觉,这才下楼。这是他第二次下楼。他一天没有喝水,保姆陆阿姨见他下楼,连忙端上一杯水,景一口气喝完了。
“晚上还画吗?”
“不画了。光线不行。我去田野看看。”
从阁楼上眺望的田野和双脚亲自踏在其上的田野给景的脑袋留下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同样相异的还有他皮肤和感官的感受。陆阿姨站在门口不放心地瞧着他在田野里走来走去。女主人走之前没有交代有关这位“性情古怪”的少爷的事,以致于她担心自己犯错,这个看起来着实古怪的少年惹得她很是担心。她张望了一会,天色将黑,他还在田野逗留,蚊子叮在她裸露的大腿和胳膊上,她用手挥舞着驱赶它们,却无异于是,只好关上门,在屋内等她的小主人。
家里的房间她都可以自由出入,除了景的阁楼,那儿只有经过景的允许才可以打扫。房子很大,每天打扫一次确实挺费时间的,景告诉她不必每天打扫,家具都披上了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