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小姐找到了一份在一个无名公益组织做网络编辑的工作,工资很低,但是与其他工作占据劳动者全部身心相比,这份工作的清闲是对得起这份工资的。艾玛小姐对生活要求并不高,她也乐得清闲,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份工作,并且已经干了小半年了。
办公室是一个私人小院改造的。其实几乎没有改造什么,原先的起居室里摆上四张办公桌,放上四台电脑,靠窗的那边摆开一条很长的沙发。楼上有两间房子,用来做员工宿舍。艾玛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随身行李就是一个行李箱,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看起来她不像是远道而来的,反倒像是来这座城市旅游几天就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的人一般。因为没有被褥洗漱用具,负责人接到她之后,就带她到附近的夜市买了一套。艾玛就在那间宿舍打开她的行李箱。
白天的时候她在楼下,跟大家一起吃喝、聊天、工作。用完晚饭,其他人都回家去,楼上另一间宿舍里住了一个体格魁梧的女孩。但是天一黑,她就出门去了。好像是去喝酒了。怎么说呢,在这个城市,有好多种度过夜晚的新鲜方式,只是除了艾玛那种上个世纪的古旧风格。
但是,太阳落下去之后,这个城市的夜空是深蓝色的,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繁星。艾玛在露天院子里洗衣服,一边抬头仰望星空。四周都是居民区,安静地不可思议。“人们都去哪里了?”艾玛思忖。其实她全身的汗毛都已经竖起来了,因为她属于那种极其敏感的女生。细微的预料之外的动作和声响都会把她吓得弹起来。
艾玛小姐还有个怪癖,或者说习惯更为贴切。那就是当她孤独一人的时候,她总是把调成静音状态。她把身上想要对外伸展的触角全部切断。
所以,她错过了一通的电话。
对人而言,还有什么比某个她再也不想听到名字的人出事更让人崩溃却又不得不坚强地听完警察或救护医生的通知更急迫难耐的呢?而她,躲过了厄运抛过来的高速旋转球,因为,她用“静音”给自己编造了一个保护层,什么东西飞过来,都被弹开了,等到消息延迟传来时,那股冲击波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力量。她可以若无其事泰然地生活。
那天她在迷醉地听着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被扔在床脚的棉被下。艾玛小姐戴着内塞式耳机,mp3的音量调到5,这个年代她依然用mp3听歌。一切都是暗调的,只有那把如魔如幻的小提琴,琴弓在琴弦上滑过,行云流水,每一个转折与指法的变化都清晰地在眼前展现……虽然艾玛小姐毫无音乐知识,但是此刻她如痴如醉地想象着这幅画面,仿佛亲历。音乐结束,她弹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泪如雨下,饱满的泪珠迫不及待地从眼眶里掉落,砸向手里的书上。这是什么?这般激动、惊愕却别无他法。感觉泪水缓缓地、深邃地、愉悦地泉涌而上,这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早上七点的闹钟把她吵醒,艾玛小姐摸索着被子,掉了个头,才找到,摁下闹铃。屏幕上显示有三十几个未接来电,艾玛小姐吓到了。犹疑着去翻看日历,“难道我已多日未理世事?为何有如此多人找我?”的想法让她觉得头痛。
究竟是人操纵机器还是机器奴役了人?人已经对机器形成了强烈的依赖和信任,对自己反而不信任,不信任自己的记忆、不信任他人的言辞、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灵犀,把的信息和记忆都交给、电脑、相机。当它们某天不小心丢失了,只能急得像无头苍蝇,一边抱怨一边担忧一边还心存侥幸。等到确定那个东西再也找不回来时,唯有无限忧烦,且产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脱离这些工具会无法生存,没有汽车就不能出门,没有就无法联络感情,没有网络就无法谈成生意。
艾玛小姐找到那个最高频次的码打过去,一个陌生女人接通了电话。
“是艾玛吧?我是小林的妻子。小林昨夜去世了。”
小林!去世了?
小林就是艾玛好了两年的有妇之夫。他怎么会去世?他不是一向活得比谁都带劲?他不是一连伤害了好几个女人,只是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吗?
“哦。”
“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还有我为什么联系你?”
不想。不想!但艾玛没有做声。沉默中传达的心意,那个不幸的女人似乎没能接收到。
“昨天下午,跳楼。从我们家窗户跳下去的。备忘录里有一段写给你的话。我一会发给你。”
别……还是别发了……艾玛小姐和小林分手已经有一年了。说实话,她已经把那个懦弱又自私的男人忘记了。
电话挂断。
艾玛小姐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在她因为小林的左右摇摆,不能与妻子离婚与她私奔的那次事件之后,她想过如果小林从这个世界消失,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