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来了城市里的新鲜消息,有时候也是最恐怖的消息。“娃娃们都不安全”“吃的也不安全”“车子太多”“人跟蚂蚁一样一抓一把”“空气是最糟的”是蹦进在院外玩耍的孩子们耳朵的几个短句,模糊的含义代表了外面世界的全部。
在外没有回来过年的人中,有一些是因为混得很差,没挣下钱,觉得与其这样回来丢人现眼,不如索性不现身更好。只要家里的电话还能打通,就说明老人们还好,眼下,他们也顾不上除自己以外的人了。那些吓人的道德人伦的高帽子谁爱戴谁戴去,他们只装作全不知道。
刚出门的小青年因为第一次在外过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的。因此除夕前后几天都不厌其烦地给家里一通通电话地打过来,问东问西问长问短的,老人们反倒安慰起他们来他们在外做点好吃的,别记挂家里,家里一切都好。报告孩子的分数时也故意拔高了十几二十分,好让他们在外过年也高高兴兴的。
水苍玉村除夕夜的爆竹屑还没来得及扫掉的时候,有一对母女坐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进了村。车子直至孩子们最爱去的那个山坡南面山脚才停下。那儿总共只有两户人家。其中一家早年就因为女儿嫁到远方老人也跟着去了,房子就一直空置着。从房子的外型和规模来看,这户人家也算是体面人家。尽管有几年没人打理,房子外面看上去在整个水苍玉村也还称得上是气派的。隔着大约十步的一个小园子如今已荒草丛生,是一户旧到不能再旧,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会坍塌的一座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妪。
水苍玉村的人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原来老王家贱卖掉了自家的房子,还连同后山的两个山头一起。而买主嘛,就是新来的这对母女。
村里炸开了锅,老妪老叟们聚集在村头的大树墩那,孩子们则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以为百年不遇的好事让自己给碰上了。于是整天地就在村头村尾乱窜,深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消息。可是孩子们穿梭得越是勤快,关于那对母女的情况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而此时那对母女正在搬家公司工人的帮助下把打包过的物品悉数卸下。房子没有来得及打扫和整理,所以本来打算让工人帮忙做一些体力的活这下也来不及做了。于是,卸完货后,做女儿的付过钱便打发工人们走了。
做母亲的急了:“你这么草率地来,又草率地把劳力打发走,这些东西怎么办?”
做女儿的并不急:“房子的情况与我想象的差不多,只是需要打扫一番。我会请到人帮忙的,实在不行就我自己来呗。”
远远望去,与其说这是一对母女,倒不如说这是一对姐妹更为贴切。因为做女儿的身着一件藏蓝色的齐膝大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喇叭裤,黑色的帆布鞋。而做母亲在那件褪红色的棉袄下面是一件淡紫色的毛衣,她脚上的鞋子也是拼接的彩色登山鞋。这让在远处眺望的人们很难分辨谁长谁幼。按村里人的眼光,打扮得靓丽的肯定更年轻,而那个暮色般衣着的一定属于暮年之人。
这对母女拆开几个箱子,取出了打扫卫生的工具,开始干了起来。
女儿干活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门前女儿搬出的一把太师椅上。这几天天气非常好,村里的人每家每户,只要有人在家的,全都在洗被子、晒被子、洗棉衣、晒棉衣。两栋房子中间的空地上就支搭起了两根竹竿,被子、被单、被套和棉衣、袜子全都晾在上面。
2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并且很好奇,是什么形成了现在的我们,是什么促使我们选择了塑造我们的材料和元素?是否全凭茫然无边的偶然?
如果仅仅只是偶然,那么那个三岁的幼童在面对一整架图书时所表现出的兴趣则很可能决定她一生的走向。多么有力的偶然!她选择了翻阅那些天书般的书页,间或有一些钢笔画或水粉画的插图,她的眼睛一亮,露出天真的笑容。多么无力的偶然!一分钟后,她丢弃了这一摞密密麻麻充满文字的书,转而去抓那一摞硬铜版纸印刷的美术作品集,这一本给她稚嫩视觉带来的欣喜似乎更甚。
如果此时隔壁房间响起琴声,如果弹琴的人压低嗓音唱起来,她就会循声爬过去。她对于音乐的兴趣显然超过了这个安静的书房。
弹琴的人是谁?她漆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据说,音乐的始祖是一个杀人犯。亚当的第七代孙犹八出生在不敬畏上帝的支脉,他的音乐当然不是颂赞神的。音乐艺术从诞生之日起,就是撒旦巧妙的一种伪装,它侵蚀人的灵魂堪比水蚀作用下形成的太湖石——千疮百孔,狰狞可怖。
灵魂是如何被音乐吸引以至于上帝的荣耀地位在人的心里渐渐模糊的?如果正确的逻辑是:被创造的我们被丢弃在这个封闭的宇宙,像被抛掷的花粉,如果这是真理,我们所发射的宇宙波全都会被弹射回我们自身,这个场阈内各种波纠缠交织,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