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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苍玉村现在的情形比当年看起来是繁华多了,土房都换成二层小楼了。有些外出打工回来的还给家里添了小轿车,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开回来了,村里的马路才真正派上了用场。条件的改善,同样改变了维系了千百年的水苍玉村人之间的亲情。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就拿哈老太家为例,这一年过年大女儿在省外儿子家过年,不回老家陪哈老太了;隔年二女儿又在外地的女儿家过年,也不能回来陪哈老太了。自从大儿子家搬去县城,住上了单元楼房,哈老太每年也只能见到早已当爷爷的大儿子几面了。一言以蔽之,哈老太跟自家的老宅命运相似,大有听天由命之势。老宅任凭风吹雨打,多年未曾翻修,已经破旧不堪,屋外下大雨,哈老太的床上就下小雨,她就拿个脸盆过来接住,跟脸盆一起睡。
孩子们每次回来都会皱着眉、吊着嗓,说要给哈老太挪地儿。大家给出了两个选择,一是去县城大儿子家住,二是跟着村东的小儿子住。可是这两房儿媳妇都不欢迎哈老太,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哈老太没法委曲求全,她总说只要自己还能动,就让她在这住着吧,至于房子是否修缮,那就全凭孩子们的良心了。可是好多年过去了,房子跟哈老太一样越来越旧了。没有工匠愿意再为一件损耗过头、根本没有把握修好的器物耗费时间了。
往年哈老太的大女儿或二女儿回来时,门前的竹竿上就会晾满她积攒了整个冬天的厚衣被。孩子们知道这几天应该是孩子们回老家看老太太的时候,所以对眼前的衣物并未过多,只当是时间到了离春节越来越近的标志。
孩子们往陆小离家门口缓缓靠近的时候,她正在二楼。二楼本来是三间卧室,陆小离腾出一间作为书房,正在可拆卸的。看到那帮小孩又来了,陆小离已经可以自如地微笑了。
陆琴正坐在老爷椅上听音乐,老爷椅摇啊摇,她嘴里也哼啊哼的。侯文身先士卒,成为第一个踏入“黑女人”家的孩子。一开始在门外观望的孩子们发现侯文并无异样,就鱼贯而入,都站在了陆小离家的前厅内了。叶川发现哈老太坐在背门的沙发上,正在喝茶。“哈奶!”孩子们对这个奇怪的老人异常敬重。陆小离下了楼梯。这是水苍玉村的孩子们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了母亲们嘴里的那个“疯婆娘”。“一点儿也不黑呀!”一个小个子女生奶声奶气地泄露了大家共同的心声。
陆小离扯动着上嘴唇,缓缓龇开牙齿,僵硬的笑容保持了几秒钟。孩子们屏气凝神,深怕因着小女孩天真的一句话就激发她内心的黑暗,招来灾祸。
“孩子们好!欢迎来我家做客!”陆小离打开玻璃橱柜,取出7个杯子,接着又取出一个水晶玻璃糖果罐,放在托盘里,端了过来。
孩子们突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我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还是叶川老到一些,他煞有介事地样子端坐在哈老太太旁边,其他的孩子看到他坐下后,也依次挨着坐下了。
陆小离从托盘中依次把杯子放在每个小孩面前,然后从茶几的茶壶里给每个杯子倒上了半杯黑乎乎的饮料。“这是啥?”侯文好奇地问。
“咖啡。”陆小离说着又拿起一只白瓷茶壶,往黑色的液体上面浇上了一层白色的牛奶。“这是牛奶。喝喝看。”
孩子们一齐把手伸向杯子。
“介绍一下,我姓陆,你们可以叫我陆阿姨。这位是我的妈妈,你们可以叫陆奶奶,这位是哈奶奶,你们都认识的。”
“陆阿姨,陆奶奶好!”孩子们齐声喊道,然后舔着嘴周围一圈褐色的奶渍。
“你们好!吃点糖果吧。快要过年了。”陆小离给哈老太添了一杯咖啡,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没有加奶的黑色液体。“给我也倒一杯不加奶的咖啡吧!”他竭力想表现出自己已然是一个大人的样子,思忖着也许要先从喝黑咖啡开始。
“好。”陆小离给他倒了小半杯。
“好苦!”他大叫一声,差点吐出入口的液体。
大家都笑了。
“你们的爸妈都回家了吧?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了吧?新衣也买好了吧……”哈老太太慈怜地看着孩子们问道。
有几个小不点低下头去。他们的爸妈在年前出村的那批人当中,也就意味着这个年,他们第一次跟“好吃好喝好玩和新衣”一刀两断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侯文腾地一下站起来。由于动作太突然,陆琴以为他要冲出门去,她也起身了,准备随时制止他来着。侯文喊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又一坐下来了,低着头喝他的牛奶咖啡。
陆小离又端上一些饼干和北京带来的点心,都是孩子们没有见过的,因此大家吃得很开心。从哈老太和两位陆女士的谈话中,孩子们知道哈老太太的两个女儿今年也没有回家,三个儿子也没回来。
“那门口晾的衣服是谁给您洗的?”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