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带未来公婆并不看好的儿媳妇来家里吃饭,或许是世界上最、最想尽快结束的饭局之一了。在朱颜看来,景的父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上一段时间她去他们家还是很久远的事情。也许,在生活优越的人身上,你是很难发现岁月走过的痕迹的。他们有永葆青春的资本,而那些疲于奔命、忙于生存的人则大不相同,他们一走到你面前,你很容易一眼就认出来。因此在景的父母眼中,朱颜的变化算是十分大的。当年她来到他们家中,作为被邀嘉宾,还是一位少女,满脸稚气和不自知的才气,而今,坐在他们对面的女人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几年前爬上阁楼与景会面的小女生。
“在法国几年了?”缓和沉默的气氛,景的母亲放下刀叉,举起酒杯。
“快7年了。”
“一直在巴黎吗?”
“之前在波尔多,后来来的巴黎。”
“哦,是吗?今晚我们喝的就是波尔多的葡萄酒。真巧。”各方都发出了礼节性的笑声。
“一直在画画吗?”
“嗯。”
“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几年的巴黎华侨绘画圈,我们俩也算是了解一二的。是不是你用了艺名?”
“没有。我可能画得小众,而且很少露面,几乎没有参赛,只是作为爱好一直在画……”朱颜结结巴巴地说。
“画画不是你主要的生活来源吧?”老道的母亲言语一出口就知道其犀利程度。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嗯。能养生就够了。”
“你对生活要求不算高咯?”
“嗯。”朱颜礼貌地笑笑,表示赞同,并且表现出不想对这个问题谈论下去的倦怠。
“你父母呢?还在天津吗?还是也在法国?”
“去世了。”
“他们一起报了个团去东北旅游,最后一晚,图省事,也便宜,住了一个不合格的小旅馆。结果那天晚上发生爆炸……”
“小市民往往就是因为一点贪心而丧失了生命……”话刚出口,朱颜脸上就红了一片。痛失双亲和被羞辱的双重痛苦在她脸上展露无遗。他们被这位阔绰的艺术家太太贬低为“小市民”,还被嘲笑成贪财丧命,朱颜咬住下唇,后悔自己不该提及双亲的细节。
“那你老家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还剩舅舅、姑姑他们。”
“居住证是永久的了吧?”
“是。”
太太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好的。朱颜,当年你也曾是出入我们家客厅的星秀之一,我对你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下面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景太太,您有话直说。我其实也是个爽直的性格。”
“Trèsvolontiers!”
“这些年,你交过几个男友我不管,但是你要跟我儿子相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也算是个不大不小、有头有脸的人家。以前的种种事情,只希望你处理好,完全处理好,我是指,处理得干干净净。你要以一个新娘的身份新郎。我们家只接受这样的儿媳妇。别看我们都在国外,在国际上滚打好多年了,可我们骨子里还是中国人,还是有一些传统的观念的。”朱颜不知道夫人已经造访过她与景的爱巢,夫人的这段暗示很自然让她联想到她说的是自己与皮埃尔那段旧情。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
“所以,我想先让景从学校里搬回家住,等他毕业了,工作也有了着落,我们会考虑给他置一处房子,作为你们的新房。”朱颜暗暗长吁一口气,现在她觉得自己过去的经历太多实在是一种羁绊。
“你现在住在?”夫人轻蔑地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红酒杯。
“第五区。租的房子。”
“哦,那是肯定。”夫人的意思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在法国置业的人。
这次谈判单位最大受益者可能要数景了。从自家豪华的别墅区出来以后,他紧紧拥住心上人。“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这一天,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太久了!”他差点要哭了。朱颜面色惨白,刚才情绪大起大落,此刻她已经精疲力竭,像被抽尽了最后一丝气息。
“你不高兴吗?还是你太高兴了?你都说不出话来了吗?是不是喜出望外?亲爱的!”景吻着她的头发。
“是啊!喜出望外!我以为会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一次就录取了。”
“我们应该再去喝一杯!庆祝,纪念!我们回家喝一杯!”
“我那些不堪的过去,你父母全然不知,我也没法开口,如果就这样结婚,以后难免生出什么乱子吧?”
“噢!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景拉着她的手迈步向前。“放心,他们不必知道,也不会知道的。”
“可那些不是一般的事情。不是普通的男友。是一段婚姻,还有一个孩子……”
景从未见过朱颜如此忧心忡忡的神色。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是充满信心,令人不可高攀的。他也从来没仔细想过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