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生不养,或者明知养不好,还把她生到世界上来干嘛?来延续痛苦和伤害的基因吗?”当初东方鹤听到李兰芳的故事时第一个反应就是火大。她痛心疾首地诘问哥哥。好像带来悲剧的原因是东方岩那样诘问他。其实东方鹤只是气恼,气恼人的这种能力,但这能力中却带有残忍的兴致。那段时间困扰她的正是人类延续的巨大命题。她知道那么极端不对,但她就是没由来地火大。她看到太多只凭本能生下孩子却养不好他们的父母。都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可是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悲剧都源于父母和原生家庭。东方鹤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对亲生骨肉会如此残忍。就算是一个成年人,那些伪君子也不会如此为所欲为地对待对方的。唯有当他要处理的对象是一个手无寸铁、毫无伤害力的孩子,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时,人性残酷无耻的一面才暴露无遗。
她是那么想的。因此她多少对秋雨的父母有些憎恨。
“不!做父母的只是高兴这世上多了一个人。”
“这世上已经太多的人了。太多的人都在受苦,再多一个也无法冲淡苦难,反倒是加重了苦难的浓度。加重了眼泪的咸涩。”
“小鹤,你还不懂。”
“我宁愿自己永远不要懂得这一点。太残忍了,哥。对孩子来说,她一辈子就不一样了。她是北生的,她不愿意有一个这样的身世吧。谁都不愿意……”小鹤哭了。
东方岩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妹妹的心出乎他意料的柔软,不可思议的容易动情,他不免担心起她的未来。她在第一次实习也是唯一一次时所受到的打击的情形又浮上他心头。
“我们尽最大努力帮助秋雨她快乐健康地长大,好吗?我们一起……”
东方鹤用手背不停地擦眼泪。
东方秋雨已经会走会跑了。庄禾把她养得很好。她穿着东妈亲手改制缝纫的红色背心裙在院子里的树下绕着跑,也不觉得晕。
“她好像特别喜欢香樟树啊!”
“嗯。天天都要摸摸它。”
“像不像稻子小时候?”她在院子里跑个不停,小脚从来不感到累似的,精神饱满。东方鹤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
“嗯。像。”东方岩承认这个孩子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了极大的改变。她小小的身体里就像有一个光源,明亮而温暖。的烦恼或者喘不上气的艰难时刻,只消看一看她在院子里跑,看一看她的小脸蛋那么信任那么天真地望着自己,他就觉得置身春天的花园里,置身在清澈的溪水边,重新又可以呼吸了。
“稻子现在跟弟弟相处的好不好?”
“嗯。挺好的。她比人都爱他。”
“我还没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呢。不可想象……当时她那么强烈地拒绝……还离家出走……”
“她长大了。稻子真是个好孩子……啊!被你说得,想念他们啦!”
“我能去看看大家吗?”东方鹤摆弄着院子里的一颗盆栽兰草。那是她养了好多年的。她家的时候,庄禾将它照顾得很好。如今它在阳光下舒展着细长的叶片,叶子边缘的浅绿色看得东方鹤心醉神迷。
“去吧。替我问好大家。忆良,提娜,稻子,小家伙,忆爸忆妈,殷英……”
“哥,你这么念出他们的名字的时候,就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东方鹤突然大声笑起来。
“啊。哈哈。”东方岩也跟着笑。
东方鹤很想带母亲去北京检查一下,可是东嫂断然拒绝再进医院。
“饶了我吧!一闻到消毒水的那味道我就受不了!”她越来越犟了。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只有姥姥不知道,她也就不再掩饰自己了。
“妈!你就去检查一下吧。我联系了一个学长。他正好跟他导师在研究乳腺癌。他的老师可以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
“不去!”自打东方鹤回来,东妈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很多。春天时候那张蜡黄蜡黄的僵硬的脸也逐渐恢复了血色,皮肤看起来就变得柔软了。她戴着短假发,很小心地梳理,然后稍微弄乱一点,好显得自然一些。白天她又照常跟着东爸和庄妈一起去果园和仓库了。
“妈,你体力还没恢复,别干那么多了。”东方岩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这是12只的,很轻。我搬得动的。”东嫂又把儿子手里的箱子夺过来。
“妈。”看着母亲轻快地把箱子搬到小推车上,东方岩恍惚中好像把她生病的事忘到脑后了。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健康正常的老太太嘛!在农村,老年人活到老就干到老,因此他们一般都没什么病。除了老去,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生活的本质和本相。
母亲不愿去北京检查身体,这让东方鹤感觉很难过。她知道母亲并没有恢复,她不知道她已经决定放弃治疗了。东方鹤要到了母亲的病历,传给学长他帮忙看看,她好做下一步的安排。第二天对方就将建议发过来了。“还是得去一趟啊!”对方说她母亲的情况并不好,如果放弃治疗,恐怕会转移,造成更严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