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脸是个神奇的存在。人与人是如此相似,眼睛鼻子嘴巴头发丝,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人日思夜想,时时刻刻都会冒出来的精灵。一看到甚至仅仅是想到那张脸,你就会热泪盈眶。你抑制不住心头的那股热流奔涌向眼眶的理由呢?因为美,还是因为爱?
这张脸是你爱的人的脸。它聚集了他的特性。这张脸刻印在你思维的编码中,哪怕你在别处看到一张稍具类似特质的脸上的某个部分时,你的编码方程式立马跳出来,在你心上重击一拳:这可真像他的嘴巴!就连嘴唇的厚度和弧度都那么像!
这可真像他的眼睛!不大,但是里面闪烁的光芒,那么明显人一看就被照亮了似的。
这可真像他的鼻子!从侧面看那线条笔直笔直的。
这可真像他的牙齿!门牙比其他牙稍微大一点儿,一笑的时候都露出来了。但他笑的时候不算太多……
恋爱中的人眼里只有情人的面容,哪怕就是看着天上的月亮也能从中看出他的形象。东方鹤现在才明白那首藏族民歌“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所体现的意境。
很多东西不同年龄阶段会有不同的解读。东方鹤之前一向不太倾向于如此简单直接的联系方式,那是因为当时她并没有设身处地身临其境,所以那些身处其中的人所感所发所写的,她就无法完全理解。这是她作为研究文学之人最大的遗憾吧。她曾想。因为文学就是人学。
学问也好,艺术也好,科学或技术也好,物质世界的存在与发展皆是人。
人,人,人。宇宙间高贵的生灵。这个躯体,整个世界存在。
多么伟大的人!
那张脸,那个躯体里裹藏的那颗红色的跳动的心,整个宇宙存在。
以前东方鹤很少注意到这一点。她基本上是不看别人的。眼睛虽然很好看,亮亮的,但她就是不愿去观察别人,自己的心事款曲也不通过眼睛跟别人进行信息交换和交流。这就是大学时同学们给她取绰“冰鹤”的原因。在学校时,她就总是戴着耳机,自然而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旁人想跟她有所交谈,也被她的耳机所震慑。她已经与她的耳机熔铸在一起啦!没人能分开他们了!要是没戴耳机,她就是捧着一本书看。
她看书的时候,如果你有机会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只有在看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才是最。她一旦到书中那个世界,希腊的大理石雕塑上的嘴巴也活了,会不时地因为书中人物的故事而抿嘴。各种抿嘴的姿势代表了她不同的感情程度。如果她咬着右边的下唇,那是因为她为主人公而揪心;如果她上下唇一起往里缩,那是她在为主人公的未来而担忧;如果她只是紧紧闭了一下双唇,那是因为痛苦。这个时候,你可以看见她同时蹙起了眉头,虽然她的目光垂向书本,但其实那里面已经被泪水浸透了。她流的泪,又大又热,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用手背蹭蹭,几乎是不动声色地看下去。
可,她在跟朋友、同学、老师、其他人相处的时候,人们很难想象她独处时是这个样子的。她要么没有一丝笑容,就如天山上的湖面一样,没有一丝涟漪,看见她的人也不忍破坏这份罕见的宁静。要么她就笑盈盈的,她笑起来的时候那才像是连绵的阴雨天过后透彻的晴天。她的笑容不是太阳,而是蓝天。那让人忍不住惊叹的蓝天。
她没有去考虑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是说,东方鹤其实对自己的容貌的奇特魅力全然不知。就好像她对人类容貌所蕴藏的神奇力量无知一样。她凭自身不知从何时何地建立起来的好恶来决定喜欢谁,亲近谁。她选择了谁,同时就意味着她抛弃了其他人。她的世界一如她的衣着颜色一样:是黑白分明的。
12岁的时候,东方岩有了妹妹。从她出生那时候起,他就把这个妹妹当成一颗明珠。她不是珍珠,珍珠有一个核心,而妹妹没有核心,她通体透明,透明的同时却散发着光芒。他看着她长大,身边是乡土的黄褐色人的心不自觉地往下沉,而只消看一眼妹妹,他的心就立马轻盈地飞升。她让人呼吸通畅。
现在,她走在路上,会用眼睛去看迎面而来的路人。去他们脸上找寻。那种找寻是不自觉的。她心底并没有什么答案和明确的目的。
“世上有那么多人,跟我有关的又有几个?那小到可怜。跟我眼神对视后又如何呢?看过一个美丽的池塘,一棵外形俊逸的名贵树木,会改变这个人的一生吗?大部分情况下,什么都改变不了。同样是一个可怜可叹的。大多数人的世界是单调,单色,没有涂层的。大多数的人并不会把其他人放在心上。心,心是什么?心里装满了痛苦,但这痛苦是趋向欢乐的。就像植物趋向阳光的方向生长。我看过别人的脸,别人也看过我的脸,可是我们的生命和生活一如既往,一成不变。可这双眼睛为何还要不停地看,不停地寻找?这样的贪婪,这样的……不知羞耻?”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脸庞,女人的,男人的。小孩子的,白人的,黑人的,东方人的……她看到眼泪止不住地流还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