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鹤是被一首歌吵醒的。她爬起来寻找声源。楼下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孩子在练习。她就趴在窗户边看了一会。为首的那个乐队灵魂位置的男孩瘦得有些过分,但贝斯在他身上就好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样,他瘦削的身形与贝斯相配就像草地与这个小区公园一样相得益彰。他们在排练一首比较闹的青春歌曲。
“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是我们的青春,不是吗?这是非你不可的我的青春。”男孩子用压低的嗓音唱道。曲子和调子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唯其是一群年轻孩子唱出来的才特别。充满活力。尽管对前路迷茫对现状不满对未来无知,但青春的样子就是不畏将来。他们大概很完美地诠释了那转瞬即逝的人生之华。
她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又湿润了。如今她离青春已渐行渐远,只有追忆的资格。
她的青春是一瞬间离去的,是以一条鲜活生命的陨落为代价离去的,是她尚未明白尚未做出过什么令人可喜的决定之前就消失了的。
那时候她那么厌恶巴黎。厌恶孤独一人坐地下铁在黑暗中穿行。她太孤独了。看着每一个人,都让她确信他们性情凶恶,如果哪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忍不住想每个人也许都会成为土匪的。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悦神色,她总是怀疑他们不可能有规律和满足的性生活,更谈不上什么家庭关系了。在她有限的社交圈里她所认识的人几乎没有几对从一而终的夫妻,他们大都有5个以上情人。她厌恶这种东西。
可是大部分成人恰恰相反,好像还挺享受这浑浊不清的空气,享受与陌生人时时刻刻的肌肤相亲。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她怀疑那些笑容背后的真相。然而说一千道一万,不开心的人是她。好像整个世界的坏情绪都被她一个人承包了似的。她皱着眉头,扛着世界的忧伤。
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诚实地面对自己:
一直以来她对待感情也是虚伪至极。回想起来,从头到尾都没有认认真真负责地喜欢过一个人。每次一遇到一点困难,她立马就放弃了。自己先逃得飞快。一开始她好像此生唯一会人就是景了。可当景对她忽冷忽热时,她回报的也是置之不理,她从没想过去主动做些什么,好挽回一段关系。她的性格里原来有如此深沉的“厌倦感”。
如果她没有“无理取闹”地提出什么“不要把兴趣当做工作”的狗屁理论,林约念现在应该可以和她楼下的那帮孩子一样,在更专业的地方排练他的新歌。哦,也许还在那个奇怪的没有床的房子里。如果没有林约念,她也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来哈佛。
原来她没有办法做决定。原来决定都是另一个契机随意鼓动着她,在某个瞬间她可能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对于过去,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从头到尾好好坚持做完的。总是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因此到现在才一事无成。
当时她还曾想在绘画领域做些尝试,尽管只是消遣也好。可景那幅画让她从此断了此念。又是随意的因为别人的原因放弃了自己!
当初对于古琴的热忱因着来巴黎的这几年没有用武之地,琴箱早已落满了灰尘。此刻也正在她的衣柜前立着。她扭头看了它一眼,没由来地火大。教会她古琴的人已去另一个世界,她的手指更加没有勇气靠近这把琴了。
她意识到现在的糟糕状态其实是她对平庸的自己的愤怒的结果。没由来地恨铁不成钢。没由来地每一天都是自己同自己的战斗。
明明想做好的一件事,结果就搞砸了。一直说要“用写作来创造新世界”到现在也没有认真着手。因为害怕前路,害怕困难。“啊啊!我实在是个差劲的胆小鬼!”她陷入了抑郁之中。
对于新的学习和研究计划,她倒是清晰的。因此很快她就适应了学校的节奏。何庆很为她高兴,只是对旧事不再提及了。
照例有体检。她照例加了项。
何庆帮她布置房间的时候,看到过她的病例卡。对于里面的他也如字面描述般明了。思前想后,他大致对她的变化有了点线索。打从一开始喜欢上她,他就没想过会有不喜欢她的那一天。他们的交往一直坦率如朋友,尽管在巴黎的时候一度超过了友情的界限,但他们没有互赠承诺。在何庆心里,庄重的诺言一生只给一次就足够了。剩下的漫长人生都是对那句诺言的实践和补充。她与林约念之间的隐秘关系他已无心探究了。如果她哪天心结解开了,自会对他说。哪怕她一辈子也不说,那又何妨。他爱她。只是想爱她而已。而她此刻一定也需要他。
所以经过一番权衡,他决定提出复合。
“东方鹤,我们重归于好吧。”
她没有作声,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和别的什么剧烈的情绪。何庆心里想这说明有戏。
“你不害怕吗?”她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怕什么?”
“怕我还说分手,怕我消失一年,怕……怕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在追寻什么……怕……”
“不怕。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找到的。让你安心的东西你安心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