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正值盛夏,漫天柳絮纷飞,路过行人燥热不堪,沿街偶遇巨树乘凉,树上花开正浓。这一年夏商最是动荡,曾言夏商气数已尽之人,不过三五日太平日子,说过的话便派诸脑后,每个人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也不管为何凤凰山脉的山火连天烧了五日之久,也不管外族巴胡被屠杀是何等残暴。
长街小巷,茶楼酒肆的人家,口中叨叨谈论的事迹也渐淡出。一场大战孕育出无数少年英雄,得意未有多久,便消身匿迹。
上京仍是上京,也似乎对于个别人而言,不再是以前的上京。
魏府大门前,门可罗雀,几个孩童毫无顾忌的嬉闹,魏老丞相携儿子尸身告老还乡,此处早已荒芜。安老将军一家还是如同昔日一般,为朝廷鞠躬尽瘁,只是再无抚远大将军,安夫人也引咎自尽在自家庭院里,说是为自己的弟弟侄女谢罪,也不知是否是太过思念儿子,人人面上掩不住的沧桑。
劼褚坐于大殿抬目四望,曾经熟悉的人,不复相见,就连柳廷一也告病辞官,一人在城郊竹林内养些鸡鸭,回归自己曾贫寒的生活。
劼褚未曾阻拦,也没立场留下他。
他抬手抚摸自己眼下泪痣,常闻人言,眼下泪痣之人皆一生命运多舛,他不曾想即便自己是皇帝也逃不过,子檀去世的前一刻,那番光景如何遗忘不了,在他眼中不断恍惚闪过,泪痣上似乎还残留着子檀手指的余温。
他自昏迷中醒来,只是颤颤巍巍的抚摸自己眼下的泪痣,手便无力垂落,再没了生气,任凭劼褚如何叫喊,也只余那么一个空壳,渐冷的尸身。子檀去世后,他手臂上怪异的金鳞刹那消退,没有一丝痕迹。
他曾将无色的话当真,宫中赐给罪人饮用的毒酒已沾唇,黑皮蓦然出现,只道,“无论身体如何,魏西早已魂归天外,他作甚也无法挽回。”
劼褚听闻此言,毫不犹豫的喝下鸠毒,一盏茶,一个时辰,一日夜,丝毫反应也无,只是那之后,他每夜都会肚痛如搅。
黑皮道:“别费劲了,你的阳寿未尽,气运若要平衡,你怎么都死不了,何必给自己找苦痛。”
劼褚将自己埋进被褥中,浑身冰凉哭都哭不出。
殿下躬身站立着新近的礼部侍郎,偷摸摸的抬眼去瞧再次发愣的九五至尊,丝毫看不出老尚书形容的君临天下,气度华美,冷峻狠戾,只觉颇老成,说不好听点,便是迟暮,可当今圣上分明正值壮年,乌发束起,剑眉斜飞入鬓,何以他会有如此感觉?
年轻的侍郎轻咳,又道:“皇上,三年选秀事宜,即便不能大办,只是后宫无人,传承子嗣乃为国之基石稳固,是以此乃国事,您……”
他话未说完,皇上忽接过口道:“此事由礼部着办,不必再来问朕。”
转身离去,也不再去看小侍郎惊怔的目光,竟如此顺利的同意了!
下午他自宫中批阅奏折,一整日未沾水米,瞧的旁侧卓大监心急如焚却什么也说不得。
晚间出了宫门,兜兜转转竟到了柳廷一的竹林外。
他盯着柳廷一喂完鸡鸭,招呼他进门端出杯茶沫水,不像从前那般恪守君臣礼节,只是在忙活自己的事情,偶尔搭上两句话。
文清死后,柳廷一很淡定,他觉得这不过是文清自己求仁得仁罢了,文清此时应当很快乐才是。
直到劼褚盯着他的背影,恍惚中叫出的却是文清的名字,他只是感觉柳廷一与文清越来越像,看着他,似乎文清仍然在身旁。
听到这句话,柳廷一呆住了,他此时正将一些应季的花枝插入瓶中,瓶子倏地自手中滑落。
柳廷一目光润湿一片,忍了又忍,回身愤恨的盯去,复又转身避开劼褚,进了隔壁间的书房,里面满满的是文清喜爱的话本,江湖杂记,他爱的山水画,他一直想要的曲谱。
柳廷一走到一旁放置的衡雅琴前,手轻抚过琴弦,猛然跪了下来,再忍不住双手掩面痛哭。
这是自文清走后,他第一次哭泣,如此难耐,原来,原来…自己早已不知何时,爱慕之情已深。
劼褚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他的呜咽声,叹口气,柳廷一的反应一如既往的迟缓,这地方也再不能来,他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出竹林,卓大监备的轿子守在外侧,忙跑了两步道:“万岁,您这条腿今日已走的甚多,再走下去,晚间又要疼了。”
劼褚轻笑:“一个残废而已,再疼也死不了。”
卓公公转身偷偷抹了把泪,“皇上,您来这处又是何苦。”
“安珏曾经说,待上京花开正浓时,要陪柳廷一去赏,朕今日只是想替他来邀请一同赏景罢了,他这个人说一不二,做不到怕是心里难受,只是,又让朕搞砸了。”安珏说这话的时候,他与子檀正自屋内相拥而窝。
两年后,宫中再次莺莺燕燕遍地,却无一人有子嗣,红墙高隔,牡丹花艳,软语的嬉闹声中又一片寂寥。这一夜,晚风静怡,平静的如同以往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一般,只是皇帝在未央殿中暴毙,面前成堆的,都是昔日御史大夫批阅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