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不会骂人。

虽然她在农村已经呆了半个多世纪，但她学不会像泼辣的村妇那样叉着腰肆无忌惮畅快淋漓地骂。就算生气到极点，她嘴里吐出的脏词儿，也就那么几句。

奶奶骂完了，就哭。

我听见奶奶哭了，就赶紧过去安慰。

吴大婶就讪讪地笑：“婶子，我也就是问问。毕竟你家香香一直都那么乖。这冷不丁地不见了好几个月，是人都怀疑嘛？”

“没有的事！”奶奶说的斩钉截铁。

“可是……我听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家香香被人贩子拐了，在那山沟沟里还怀了娃？这孩子已经打掉了吧？”

吴大婶还故作关心。

奶奶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说了，没有的事！”哐当一声，为了发泄心里的愤怒，奶奶摔了一个瓷盆。

吴大婶就后退了几步。“好了好了，我就是好奇。她们知道了，不敢来问，就叫我来。我这人，可不就是没啥心眼儿？”

“出去！”奶奶指着门口，伸出手叫吴大婶赶紧滚。

“我走！”吴大婶说这事儿既然在村里都传开了，我还上个啥学呀？这在学校读书压力也大呀。还不如不上了，随便找个工作，然后嫁人算了。

我不想再听她叽歪，将她轰了出去，将门关上了。

吴大婶一走，奶奶终于撑不住了，她扭头就倒在床上，哭了出声。我知道，她是替我哭，替我难过。

“奶奶，别难过了，实在不行，我不去复读了，就在家自己复习。”

正因为经历了一场拐卖，让我见识到最丑陋的人性，所以我已经变得很坚强了。我不怕人言，随便她们怎么说。我想好了，只要再熬几个月，参加了高考，我就带着奶奶离开这里，去我上大学的地方。

生活是自己的，和别人无关。

奶奶最终同意了，就让我在家一边干活，一边复习课本。

第二天。

奶奶下了床，她说她胸口疼。

“那我扶着您去镇上医院看看。”她要疼得实在厉害，不能走路，那我就骑车。

但奶奶说不去。“胸口疼是我的老毛病了。还是忍忍吧。”

一会儿，奶奶就又去后院的菜地里拔豆子了。

中午，我煮好了饭。见奶奶还不回来，就去菜田。“奶奶，奶奶……”我叫了好几声儿。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奶奶正安安静静地仰躺在地上。她的头朝一边歪着，一只手放在前胸，另一只手耷拉着。

奶奶这是怎么了？我不停地唤她。毫无预兆。我的奶奶竟然死了。后来，我知道她是突发心肌梗塞，一口气没缓上来，就过去了。

我难过的死去活来。在这个世上，和我相依为命的奶奶也离开了我。

从此我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孤儿了。

奶奶的丧事是村里人帮我办的。我把奶奶的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只留一点零钱当作路费。我给姑妈打电话，可是她说忙，去了外地了，没法回来奔丧。

我就问姑妈。奶奶没了，我能去你那儿找个学校复读吗？

姑妈就连声说不行。“香香啊，你表嫂马上要生了，医生说是双胞胎。以后我有的忙呢，哪里能顾得上你？要不，你去找你的舅舅？”

是我，除了姑妈一家，我还有舅舅。我的舅舅就在隔壁村不远。可自打我娘喝药死了后，我舅舅就不与我来往了。平常我和他偶尔碰到，我叫他，他也只和我淡淡点个头。

没办法。我只好给舅舅打电话。

电话接了，是我舅母的声音，声音里也透着为难。“香香，你都满十八了，不是个孩子了。咱国家有法律，超过十八岁可以自力更生了。你奶奶都死了，你还读啥书呀？还不赶紧地去找个工作，这才是正经。”舅母说，我几个表哥只读到初中，可是学手艺的学手艺，在厂里上班的上班，拿工资，日子不都过得挺好的嘛？“香香，你有手有脚，还怕养活不了自己？”

说完，这电话就挂了。

是呀，我叶香今年十九岁，健健康康，有手有脚，还怕养活不了自己？舅舅舅母的确薄情，但我不信奶奶死了，我就没法活下去了！

我咬了咬牙，从此不再去求姑妈和舅舅。

七日一到，奶奶送去殡仪馆火化了，我带着她的骨灰埋葬在村里的集体墓园里。我在奶奶的坟前大哭一场。“奶奶，我对不起你。我不念书了。”我说这社会就是一门大学问，社会大学也是大学，我一定能成才的。

我不能再留在老家了。因为大家伙都知道我被拐的事。虽然我是受害者，但到底免不了被村里人指指戳戳的。按着她们的老眼光，我虽然是个姑娘，但已经失了脚了，身子被糟蹋过，不干净了。

我想去城里碰碰运气。皋城虽说不大，但也不小。我去了城里，随便找个活儿干，没啥人认识我，心理的负担会轻很多。

这天，我正要提着薄薄的行李出门，然后将老家的屋门锁上，就听见外头有人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