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前任右内史易生略有耳闻,名叫李忌,他在新年后毫无征兆自缢家中,留下副画在墙上的孤舟垂钓图,题“月夜失宝珠,水墨唯鱼知,安心咬直钩,愿网宽寸余”。其妻在收敛了夫君尸身后,一把火烧了灵堂,待众人将火扑灭,为时已晚,夫妇俩紧拥长眠,直接烧成一个整体,分都分不开。
这位右内史虽是齐王举荐,却非齐王幕僚,他为人正直中立,从不参与党争,民之所忧,他必念之,民之所盼,他必行之。武宁帝惜才,得知李忌死讯震怒,亲诏要揪出逼死忠臣的恶人,不少人为邀功,竟将平时与李忌有过龃龉的人统统弹劾奏报。真凶迟迟未到案,但因此事下狱的官员陆续达五十之多。职掌金吾卫的齐王被当众怒斥渎职,勒令其交出兵权滚回封地。
易生总觉得怪怪的。官员自裁本不算稀奇,君王哀痛贤臣之死也实属正常,但武宁帝的反应似乎过大,一个臣子自缢,迁怒皇子?
自此右内史这个天子门户的父母官,这个被各方势力争来抢去的关键点,这个唯一一个非九卿却临朝议政的职位,一下子从大热变得烫手。
最终,在相继教辅临安太子、武宁帝,又为当今几位皇子授业的猗太傅致仕前,与武宁帝密谈,说了什么旁人不知,只知他前脚走,后脚武宁帝就调来被遗忘在雁门郡的郡守,易仲良的户版文书。
易仲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三把火便是在监斩了因李忌案牵扯出的数十官员后,在家门口点了三个火盆跨过去。至此,闹得人心惶惶的案子,才在时隔五个月后糊弄着落下帷幕。易生更加不明白,武宁帝不是痛心疾首吗?不是连皇子都迁怒了吗?难道是担心牵扯更多人,才默认这没有罪魁的结案?
易仲良并不想多考虑这些,他只头疼该处理的人情终于躲无可躲,索性借着易生及笄礼,回请之前送过贺礼拜帖的一些世家官员。
日头渐落,夜色渐浓,高温依旧,却不再炙烤。
易生稍微回了些气力,听池对岸丝竹声悠扬,遥望去,设在苑中池畔的席面上已是人头攒动,看起来比方才又多出许多宾客,若她此时回去,定又要将自己如何死而复生再再再说一遍。
正待烦心,岸上一个人影匆匆而过,易生定睛,是易仲良唯一妾室刘丽华。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却不善于保养自身,才三十出头已有垂暮之感。
她和易生印象中的妾不太一样,没什么存在感,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就是随侍主家,不像大户人家的妾,倒像一个哑巴婢女。连易仲良夫妇去雁门郡,她也没有要跟去,而是留在西京打理易府,尽孝君姑。
此刻她一反常态,神色慌张,不时看向身后,不顾礼节逆着人群往后宅疾步而去。易生直起上身,顺着她的形迹回看,一片祥和,那她在害怕什么?
易生正当纳闷,身后传来一声讥笑:“原来你躲在这里!干吗?太阳底下阳气太盛,你要现出原形啦?”
易生顿时头大,这声音正是方才席上笑她没断奶的黄毛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①《土冠辞》先秦·佚名。
②《庄子·内篇》、《道德经》
③如是:事情本来面目,诸法空相,无所来亦无所去。此处意指易生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