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莲把外袍递给她,拒绝道:“不要。叶夫人你把这圈竹子取下来,贫道拿回去自己补。”想了想,看着篮子里的针线,迟疑道:“要不,叶夫人你把你的线给贫道?”换作平时乔氏活才做到一半,断是不肯答应的,如今见天色愈晚,又想起这人比自己补得还好的手艺,一时颇惭愧自己白当了个女子,只好点头,把绣绷拆下,递予他道:“罢了。你拿去吧。”
木莲重新把袍子穿上,拿上一团白线,又抱起顺来的酒,乔氏看着他放在桌上还给她重新扎好的油纸包,抿唇笑道:“道长既然爱吃那个,也拿去吧。”
木莲眸子一亮,喜道:“叶夫人不吃?”
见乔氏摇头,木莲道了声谢,说拿上就拿上了,浑然不觉自己活像是到人家家里来打秋风的。
看乔氏欲要起身送他,想她脚上不便,一时或又哭了怎办?阻止道:“叶夫人你脚不是崴了吗?贫道自己走就好了,你坐下吧。”心中果然以后还是离这些女人远些为妙,不是莫名其妙的生气,就是莫名其妙的哭!不到半日子就哭了两三回,也不知那一对眼睛里究竟装了几缸子眼泪?
听木莲如此说,乔氏不知木莲心中所想,若知道只怕得提着扫帚把他赶出去,再不许他出现在自己眼前!
乔氏脚踝处肿痛的厉害,重新坐下来,目送木莲出门远去的身影,许夕阳晃眼,恍惚与那日先夫离去的身影重叠,不知是补那衣服太费眼睛,导致一时眼花,还是乔氏真看见了先夫的幻影,不觉眼中又涔涔落下几滴泪。
想她出嫁前倒未曾同先夫见过一面,初时忐忑不安,甚至对于先夫是个杭州城外村子中的屠户,甚而感到十分害怕,后来嫁过来才发现他人虽粗莽些,好在性格老实憨厚,两人生活中总不免摩擦,可到底一日日、一年年日子过惯了,遂渐而习惯,可当习惯时,那人竟又狠心丢下自己走了!
院子里的大黄上前将木莲跟到门口,望了一阵,又跑回来,对着坐在凳上兀自发神流泪的乔氏“汪”了两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乔氏摸摸大黄的头,幽幽一叹,想起父兄来的信件,想不如依他们所说吧……
且说木莲从山下村子回到山上李岩寺,看到大门口,生恐那些大婶们还未归去,不敢从正门进,从旁密林穿行而过,绕到寺后,一跃翻上墙,一匹拴在寺后田边枫树上的灰马正低头吃着马草,听到墙上屋瓦响动,警惕地仰起头来看,正与木莲四目相对。
那马日常也认得木莲,虽不知他怎的站到墙上?但显然见到木莲颇为欢快,正要仰头嘶鸣一声打招呼,木莲见了,忙朝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马儿似灵性不浅,彷佛看得懂木莲手势,急忙点点了马头,把鸣叫咽进肚中。
原来这匹灰马是半月前了空和尚路过西湖外一户员外家门口,因它性子烈踢了人,那员外气急,正牵到门口欲把它杀了,了空老和尚当时路过,感念这马也是一条性命,忙救了下来,可惜在山下找不到人家领养,无法只得带它上了山,但寺中拮据买不起多少马草,又只有木莲日常无事,也不念经做功课,于是常常带它出去在山中溜弯,各处找野草吃,因而与此马与木莲相熟。
看到大仙怀里抱着什么,怎探头探脑,彷佛跟做贼似得偷溜进院?
可惜无马解惑,灰马晃晃头,甩得颈上鬃毛飘摇不已,不明所以,最终还是乖乖吃起不定没了下顿的马草。
却表前面大殿之中,了空禅师和圆慧均不知木莲居然偷抱了坛酒回来。
彼时了空正端坐在大殿神台的蒲团上,双目半阖,口中朗朗叙讲佛法,而圆慧在旁听得出神。
底下村中妇人多不识字,是以了空禅师多挑选佛经故事,或解析佛偈经典名句,以此来宣扬佛法,连连引得妇人们生出无限恻隐敬畏之心,不觉间,天色已晚,走前纷纷排队在香案上的功德箱中又投了不少香油钱。
圆慧守候在功德箱旁,不知为何忽想起昨日傍晚饭间的对话,当时木莲嘲之“以故事恫诱哄骗愚人香油钱”是也。
师父对曰:“众生伤其身痛其骨,方知世间痛苦。我佛发宏愿渡众生,以身饲鹰,引人向善,众生善则天下善。”
木莲嗤笑:“你佛以身饲一鹰,而天下鹰有几何?鹰捕食,捕则活;不捕则死,乃自然也。螳螂捕蝉,黄雀食螳螂,谓自然也。香油铜板换尔碗中白米、身上袈|裟,亦自然也。可见渡众生为假,渡自己为真。”
师父不但不辩,反倒大笑数声,称:“大善大善!”
……
圆慧眼睁睁看被火红香烛照得发亮的铜板,如流水一文一文,哗哗地落进功德箱中,想起昨夜木莲与师父之间的对话,甚为不解,心乱如麻,思道:“难不成这铜板真应了木莲所说,只白米饭不成?那我学佛法又有甚用?可《地藏经》上又说“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然,今香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