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这几日他一闭上眼,总会做着同样梦,第一次新奇,第二次疑惑,到了第三次、第四次许因病中烦闷,便化作无尽的厌烦、乏味……
可梦不管木莲如何作想,总是挥之不去,待他一阖上眼便如期而至,他越不想再梦到,反而梦中事物愈加清晰,从开始连面孔都模糊不清,再到连如今人手上的杯盏青花、房梁上小小榫卯的木料条纹,渐变得细腻无比、独一无二,若非曾身临其境,怎会清晰至此?
由不得木莲不去猜疑,或许那真是他曾经历过的事?
天有薄云,月笼轻纱,星河稀疏,似于地上万物布上一层朦胧银霜。
夜深风急,吹起衣袂与长发在半空猎猎飘扬,纵夜风寒冷,吹得木莲浑身汗毛竖起,但近日昏沉头脑的反倒清明许多。
方后知后觉顿悟,他这些日子真是烧傻了不成?作甚非要去纠结自己是不是梦中之人?有意义吗?
是也好,不是也罢,他便是他,天上地下,三界五行,任谁也替代不了!
醒悟过来,不由面色一红,窘迫道:莫非是这些日子,自己和那圆慧小和尚相处多了,所以把自己也传染的笨了?
这般想到,忙暗自肯定道:必是如此!
忽地,风中夹杂着细微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木莲向来警觉,何况这深夜中山林茂密,多有野兽出来觅食,木莲警惕地循声转头望向来路,见一团淡黄光芒如同鬼火,悬浮在地面数尺之上,在风中飘飘摇摇,正向他的方向徐徐靠近,凤目微眯,左右看去,在脚下寻得一老松,俯身摘下一枚松针,敛在指尖……
须臾,木莲方看清那不过灯笼亮光,顺光看去,原是一白眉秃头的老和尚手握一杆白灯笼,一手托着一领暗红的斗篷徐徐走来。
木莲见了,将指间松针抛至崖下,眉头轻挑,朝了空老和尚冷冷问道:“你来作甚?”
了空微微一笑,单掌竖在胸前,念道:“阿弥陀佛。老衲本以为木施主不过外出散散心,便也不曾干预。只是更深露重,木施主本就身患风寒,虽体质异于常人,仍不宜在外久呆,等了许久不见施主归来,老衲甚是担忧,才特地来寻。”说罢,了空也不管木莲乐意不乐意,兀自上前抖开斗篷,给木莲罩在身上。
木莲确实有些冷,索性懒得理会他,任由他给自己披上斗篷,自己则转眸凝望远处灯火,默默不语。
了空给他穿好斗篷,一手伸入大袖中,从中摸出一个粗糙的铜手炉来,塞到木莲手中,方顺他目光看去,笑问道:“木施主觉得杭城夜景如何?”
木莲指尖描摹着手炉顶盖上,如鱼鳞细密的圆形镂纹,一面答道:“大半夜还不睡觉,城里的人精神倒是好。老和尚你看,还有划船的,也不知大晚上黑漆漆的湖,有甚好看?”
了空毕竟已是古稀之年,听了木莲的话,眯起一双浊眼,仔细眺望半晌,才察觉那几点在湖上飘摇的灯光与倒影不尽相同,难得木莲有这般好的目力!
心中沉吟,这大晚上岂会有人游湖?只怕是湖边风月场所的花船,但看旁边木莲一张俊脸,想他有些不通世事,说出来平白教坏了他,倒不好说破。
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禁叹道:“阿弥陀佛,红尘攘攘,纵繁华似锦,然寻常世人烦恼良多,自不比山中清静。所谓人生八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五受阴苦,此八苦久耽怀于心,深夜自是难以安眠,倒也是人之常情!”
木莲拉了拉斗篷,收回目光,转头向了空问道:“生老病死,本是自然常理有何好苦的?老和尚你说得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受阴等苦,在贫道眼中,所谓八苦,不过是贪一己私欲,想事事周全,又不肯舍弃现有。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留一生机,这一线生机,自己不去争,只等着坐享其成,便是人之常情么?”
了空合适,笑道:“善哉善哉!木施主是天下间少有的聪明人,有一颗空明之心,纵观天下之间,悟透此理者,实无几人啊。”
天际一轮孤月高悬,日升而月落,月出则日隐,虽旁有亿万星子点缀,实则相距遥远,从无一伴,岁岁年年,唯冷浸浸借得微光耀世。
听了空的称赞,木莲却摇摇头,幽幽道:“若贫道真淡然处之,之前也不会庸人自扰睡不着觉了。”
了空道:“道家的庄子曾说过“巧者劳知者忧”,木施主虽有忧虑,想通便好。”
木莲转眸看向了空,他薄唇微勾,浅浅笑道:“下一句便是无能者无所求,老和尚,你究竟是在夸贫道呢?还是骂贫道呢?”
了空道了句“阿弥陀佛”,笑道:“凡普天生灵,即便圣人亦有所忧,忧如千千结,凡人与圣人之别,说简单些,不过在于解得开与解不开罢了。”
“哦?老和尚亦有所忧?”
了空颔首道:“自然。”想起这件事,他不免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