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幕时分,夏雨方停,浓云散去,露出深黛天色,穹中无一点星子,独一轮霁月悬空,冷凌凌照耀长安城。
天地间因骤雨归于沉静,此刻陷入夜幕,遥望远处阁楼檐下悬挂了串串灯笼,灯火灿烂,然而整座长安城却静谧无声,加上天空那轮孤零零的皎月,愈显清寂。
长安,大明宫城,还周殿。
桐木萧萧,紫竹森森,还周殿多木多石,然栽植艳花香草却不多,日间盎然在一派绿意之中,而到了夜间,便只剩映在窗上的树影憧憧。
碎石子甬道逶迤在木石间,道边石灯照亮一小片地方,飞蛾在灯外扑腾,偶一二只钻入灯中,“嗤”的一声轻响,身灼火焰,跌落在火光下,冒出一缕白烟袅袅,与灯上烛火一同徐徐燃烧。余下飞蛾见状,被惊得扇翅四散开,不时又忘记方才所见之惨状,再次被光亮重新聚集到灯旁。
红红端着托盘,中有一白玉小碗,里装着微黄的药汁,眼角不经意地扫到聚在石灯旁的飞蛾群,并不加以干涉,任它们一只只飞蛾扑火,自己则沿碎石子道往前行去。
刚到殿门口,才叫了一声:“阿瑾,吃药了。”
镂花重门蓦地打开,面前立着一容貌秀丽的宫装女子,蓝衣粉裳,手执一把蝶戏牡丹图的宫扇,星眸微垂,看了眼红红手上的托盘,将手上宫扇递予身后的宫女,挽起腕上的浅黄披帛,纤纤素手接过,温柔笑道:“多劳红侍卫。此等煎药、送药的小事本不必红侍卫亲自动手,下次吩咐宫人去做即可。红侍卫一路护送殿下辛苦了,且请回房歇息去吧,将药交予妾身就是。”
“哦。”红红微微点了下头,如常敷衍似的应了一声,却次次不曾放在心上。
踮脚望了一眼门后,见垂幕重重,并不见阿瑾身影,更连个声音也无。
鼓起两腮,要走时嘱咐道:“那,你一定要叫阿瑾快点喝了,我是熬好等温了才端来的。”
女子柔和应道:“好,妾身省的。”即转身离去,宫人们识趣地阖上镂花重门,将内外隔绝。
红红仍站在门口,心中不禁暗暗嘟囔道:阿瑾,见色忘义!
想罢,才转身,下了台阶,却越过碎石子甬道,穿过树丛,伏到窗下屏息偷听。
这女子是南安郡王之孙霍沅君,去岁春,与司徒瑾完婚,做了安王妃。
司徒瑾虽做了王爷,在外也有府邸,但因太上皇格外喜欢长孙之故,舍不得他出宫去,仍留了他住在宫中。
身为王妃的霍沅君自然也有幸留在宫中居住。
霍沅君端了药进到后殿,见司徒瑾穿着一袭家常的青袍,坐在窗下执卷,将托盘放到几上,柔声提醒道:“王爷,该喝药了。”
司徒瑾闻声,放下书卷,温文颔首笑道:“有劳王妃了。”
霍沅君面色微红,福了福身子,道:“妾身不过是方才进门时抢人功劳,当不得王爷夸赞。”
司徒瑾请了霍沅君坐下,霍沅君接过扇子轻轻扇风,一面笑道:“红侍卫事必躬亲,每每连熬药些许小事,都要亲力亲为,寻常不肯假他人之手,妾身妄为妻室,着实惭愧。”
司徒瑾喝完药,放下碗,听到霍沅君嘴里虽夸赞,撒娇之言中似满含醋意,不由摇头笑着解释道:“本王幼时多病,喝药几乎与吃饭一般勤。昔年有太医抓错了一味药,内侍们自然不知,熬时又放错了顺序,反致病情加重。因红红略通医术,此后一应汤药均经由他手,总不会错。”
霍沅君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妾身多心了,还望王爷恕罪。亏得红侍卫心细如发、武艺高强,此番护送王爷去江南巡视,才算是有惊无险,居功至伟,”略顿了顿,霍沅君心中思量一番,便柔声试探道:“说起来,王爷,方才妾身见了红侍卫,忽想起一事来,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徒瑾重新拿上书,听霍沅君之言,又重新放下书,不知她想说什么,便道:“王妃但说无妨。”
霍沅君微微一笑,旋即轻摇纨扇,状似无意地娓娓叙道:“妾身愚钝,于宫中之事所知不多,偶听得姑姑们提起殿下儿时事,说红侍卫彼时就已陪伴在殿下身边,王爷在外,妾身夜间无事时便屈指一算,数来也有好些年头了。红红日日相伴殿下左右,然光阴如梭,想必殿下少曾发觉。”
司徒瑾想了想,不觉颔首,伸出手,比着几桌,叹道:“是呀,乍一晃眼就已经十来年了。昔年,本王初见红红时,才这么点子高。”
霍沅君道:“妾身算来红侍卫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时候幸得太后、母后隆恩慈心,闻得妾身祖母身子不大好,特许昨儿妾身回家探望,好在祖母已大安了。妾身父亲念祖母病中无孙女陪伴,便好说歹说,方接了保龄侯史鼐的侄女湘云来,聊解祖母膝下天伦之乐。可巧昨儿她尚留在府中,不曾回去。许久不见,已长大了好些,娇憨烂漫之余,却也灵巧心细,见了她不知怎的,倒叫妾身想起红侍卫来;今儿见了红侍卫不知怎的,竟又想起她来。红侍卫虽比保龄侯的侄女略大了几岁,依妾身拙见,这二人,若站在一处,彷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