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瑾苦笑道:“也只得这样了。方辰,天晚了,你且送张爷爷回去。”
名唤方辰的小内侍应了声,送了那张公公出去。
张公公坐车一路,从右银台门出来,再过日営门,径直进了西苑,到含光殿,进了中庭,一阵异香扑鼻,夏日花卉不多,却是香草芊芊。
冷月孤照中庭,张公公见一白衣金冠的中年人,立在廊上逗着只黑黢黢的寒皋。
庭下有一傅粉的青衣优伶,袅娜地在月下唱着曲,唱得是《牡丹亭》里的一支《山坡羊》。
那优伶唱到一半,见了张公公走来,停下来施礼,廊上中年却蹙起眉,不悦道:“别管他,如水,唱!”
优伶不敢得罪这位,忙道了声“是”,重新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张老公公挑了挑眉,上了台阶,仍不免瞥了眼那个戏子,心道:“要是那位能活过来,知道您给个戏子取了这样的名儿,今日又唱了这么一支曲,多半会打死您!”
独自将这想法按捺在心,走到他身后,恭敬回禀道:“主子,话带到了。东西,也送到了。”
男子“嗯”了一声,依旧用根象牙签子,逗着笼子里的雀儿蹦蹦跳跳,半晌等庭中优伶唱完,才收回手,叹了口气,道:“罢了,回去歇息吧。”
……
且说长安城另一头。
季备半夜被三急憋醒,揉了揉眼,起身去小解,隐隐绰绰地见木莲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上的皎月不知在想什么。
懒懒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道长,你还不睡呀?”
木莲瞥了他一眼,道:“你睡你的吧,贫道睡不着。”
季备“哦”了声,重新躺回茅草堆上,把手臂当作枕头,枕到头下,翻来覆去两遍,也不大有睡意,看到木莲斜倚在墙边的长剑,见其他人都睡得正香,忽而轻声问道:“道长你说你这么厉害,这把剑也用不着,怎不把它当了,好换些银钱?”
“当了?”木莲蹙眉,看了剑一眼,默了片刻,摇头坚定道:“不行,此剑与贫道有缘,不能当它。”
季备摇了摇头,他素来不信鬼神,这道士神神叨叨的,打算不再理他,翻了个身,背过月光,不一时又再次深陷梦乡。
然而季备的话,却使得木莲脑中灵光一闪,摸了摸自己挂在胸口的那个锦囊,想起里面的墨玉牌子,从中摸出来。
对天月端看,墨玉手感细腻,漆黑如墨,半点杂色也无,并不透光。
木莲稍微挪到外面些,再次借着月光,头一次仔细打量这块玉牌。
一面极为朴素,只刻了八字。
翻过一面,这一面倒是精雕细琢,镌刻了栩栩如生的松竹云纹图案,围绕了中间一个大大的林字。
正是这个“林”字极为刺目,不径让木莲耳畔缭绕起昔日在江州那庞胖子的声音——“当然是您,扬州巡盐御史,林海林大人啊!”
扬州巡盐御史,林海?
木莲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
要把这个拿去当了吗?可若当了,说不得会惹来祸事。
但……就比如现在,木莲就很饿!
近来他也不知是不是修炼有成,越来越能吃了,当然,或许因这些日子他就没吃饱过,所以产生了吃不饱的错觉。
木莲在掌中抛着墨玉牌玩,一面自欺欺人地想:长安城这么大,几百万人口,许压根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万一当出去有人根据这墨玉牌子寻来,那就说是路上自己捡来的。
想了想,却觉万分不妥,庞胖子觉得自己是那巡盐御史林海,难道旁人就不会了吗?
打他在李岩寺醒来,他能记起来的只是自己从前乃天上一大仙,曾经有很多徒弟徒孙,后来不知遭了甚劫难,便树倒猢狲散,再后来,他不知怎的就来了凡尘,可来了凡尘之后呢?
一片空白,他统统不记得了。
实则,自那时起木莲便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不管从这件本来的衣服来看,还有锦囊、墨玉牌,他从前应该挺有钱的,身上的刀剑伤口,显然是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虽失忆了,但并不傻,知道除了以杀人为乐的魔头外,杀人多怀有目的,一为财、二为色、三为仇。
为哪一个,木莲不记得从前事,自拿捏不准,是以在确认李岩寺还算安全的情况下,他便留了下来,安心住了大半年,直到那个梦起始,直到那不知算不算梦中那来势汹汹的天雷。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呆在李岩寺了。
走了一路,他原以为没人认识自己,本想着自己是多虑了,亿万人呢,他的过往,所做何事,哪里来得那般?
直到在江州,庞胖子突然出现,说了一个与玉牌上的“林”字,能对得上的名字——林海。
说了一个令木莲头疼,却也释然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