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热,及至近午,暑气愈发蒸人。
长安笼罩在一片蝉鸣聒噪之中。
贾政坐在马车内躲阴,手上一把山水扇片刻不停,仍不免额头汗水密布,不时拿起汗巾子擦拭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儿。
偶隔了半刻,不免挑开左面帘子看一眼那间平平无奇,长安城随处可见的普通铺面。
许酷暑难耐,街上行人不多,街边的商铺生意寥寥,面前的那间连匾额都无的商铺更是干脆把漆黑木门关阖起来。
无论怎么看,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商铺而已。
但在贾政来前,早已打听清楚,这商铺背后有间院子,不大。甚至对于贾政这种从小在勋贵豪门中长大的公子哥来说,可以说很小,却是司礼监掌印兼东缉事厂的大太监——苏晏在宫外唯一的住所。
对于苏晏其人,贾政所知不多,只知五年前义忠亲王犯事,因前任大太监李桂和义忠亲王勾结被杀,彼时年不过十五的苏晏凭救驾之功,被当时还未退位的太上皇一手提拔了上来,完全顶替了李桂的位置,甚犹有过之。
此后太上皇在去岁退位前的四年中,已龙体抱恙为由,大多隐于幕后,将一切事务几乎全交由年轻的苏晏来处置。
要说这位苏公公很高调吧?他的确很高调,一接手东厂就以雷霆手段,来了次大清洗,导致各部人手短缺,紧接着,吏部不得不把从前罢免的一批官员经考核后,重新任用。
最大的受益者,贾政很熟悉,就是他已故的妹婿荐来的侄女老师——贾化,贾雨村是也。
复用没几月这贾化就出任应天知府,今非昔比,已调回都中,升至太仆寺少卿。
可要说这位苏公公很低调吧,他似乎也的确很低调,至少明面上不曾听过他与庙堂上清流或勋贵哪一派走得很近。
勿论过节或哪府的红白事,乍今为止,苏晏除却带着东厂、锦衣卫去抄人家的家外,从不登门,从不送礼。
彷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得,别人给他送礼求办事,他收礼,但从不办事,如此恶劣行径,不满的人自是少数,但因苏晏掌着东厂,弹劾、检举的大部分人一闹就彻底消失了,而少部分则闹不出花儿来,足以忽略不计。
再一次,贾政脑中滑过小厮收集来关于苏晏的二三情报,由心厌恶如此一个越俎代庖,怙恶不悛的太监!
对家中儒士们的评价深以为然也,今之苏晏与秦时赵高,汉时张让,唐时李辅国,宋时童贯,不逞多让!
媚上欺下,生杀予夺,乃亡国根本矣!
自诩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莫非是学自清晨到正午,等到汗水淋漓,还不见一个太监其人其面?
巴巴跑来对苏晏一个太监曲意逢迎!贾政满心不怠,若非老母亲近日来再三对他嘱咐,要他指天发誓地说见不到苏晏的面就不得回府,要不是宫中的女儿,否则,他断是不肯来的!
想清早来时,这屋里只有一聋一哑一对两鬓如霜的老夫妇,他二人倒好,给他们东西,他们就收着。
你问苏晏可否在家?指指耳朵,摆摆手。你问苏晏何时归来?指指嘴巴,摆摆手。
不论与他们说什么都只是不明所以地用手比划一下,贾政等人均不通手语,不明其意。
六月闷热的天气,使得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贾政肚子里憋了股子气,手握扇骨的指腹,因气闷勒出一道红痕来,扇了两下带着热气的风,察觉到额头犯痒,似再次淌下豆大的几颗汗珠,用汗巾擦了擦,然而当手触墨绿的汗巾子,才后知后觉发现,巾子表面都湿了大半,擦了一把汗,气愤地一把扔在座位上!径直掀开帘子,朝外语气不善地问道:“琏儿!你再去打听打听!问问那苏太监究竟几时回来?”
贾琏在屋檐的阴影下扇着扇子,心猿意马,听闻贾政的声音,虽心中也因长久的感到不悦,但仍是对这个叔叔十分恭敬,阖上扇子,跑上前强笑道:“二老爷,侄儿来前,早已使人打听清楚了。这苏公公啊,除了银子,额外没什么喜好。平日不是在东厂就是在宫里,只有休沐的日子才会来这里,今日他休沐,定会来的!”
贾政眼睛微瞪,口气不善地问道:“那你着人去东厂打听了吗?”贾琏忙道:“侄儿出门前为防万一,早使人去东厂问过了,东厂看门的人都说苏公公今日家去了。”
贾政冷哼一声,不信道:“那苏太监是否在别的地方还有房子?”说着,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心道:这环境也不怎么好,哪里就像住人的地方?长安城那么多的好房子,真心不信权倾朝野的苏晏会屈尊降贵跑到这平民街来住!
贾琏擦了下汗,哀哀道:“哪能呢?千真万确,满京城人尽皆知,苏公公虽爱银子,但却只有这么一处房子!”瞅见贾政面露不快之色,一双桃花眼中眼珠子一转,走近些,试探着低声说道:“要不,二老爷,咱们去找苏公公的妹妹?”
贾政一愣,诧异道:“他还有妹妹?”心中疑惑:奇怪,这让底下小厮去打听的时候怎不曾说过?
正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