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一垂花门,贾琏见已近自己屋,又偷偷觑了身后的智善一眼,看智善螓首微低,两颊绯红,却是偷偷地朝他抿嘴一笑,抬头觑了他一眼。只觉浑身轻飘飘,可惜在家怕人看见私底下嚼舌根,若叫媳妇儿王熙凤那醋坛子知道了,必得挨打、挨骂!只得假意咳嗽一声,指着一边甬道告辞道:“大师,你自去吧,晒了半日,头晕!我先回去眯一眯,一会儿还有场“仗”要打呢!”
净虚连连称是,又道:“琏二爷回去还是吃些藿香,镇一镇,今年日头大,中暑可不得了。”贾琏敷衍似得应了声,见含羞咬唇的智善愈发喜欢,二人暗送秋波,对看数息,见有人走来,方依依不舍地去了。
净虚在旁,佯装不见,带着智善目送贾琏去了,径直领着智善进了垂花门,过穿堂,绕过一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四周游廊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均是懒洋洋的,鲜有两声鸟鸣,大多似在笼中睡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在檐下阴凉处说笑,净虚领着智善上前,几个丫头听到脚步声响,回过头来,见是净虚,叽叽喳喳,二三不一地笑道:“老尼姑,日头这样大,你怎的来了?”
净虚上了台阶,在屋子底下阴凉处,以手作扇,扇了两下,笑道:“姑娘们好。昨日胡老爷家的夫人请贫尼去讲经,见天色晚了,留贫尼住了一宿,今早不肯放贫尼回去,吃过早饭又讲了半日的经,才肯放我,刚路过你府门前,岂有不来拜见之礼?”又问道:“近日暑热,府中老太太、太太们、少奶奶们、小姐们可都还安好?”
一丫头笑答:“俱安好。”朝竹帘努努嘴道:“你来得可巧,后面修园子,又脏又乱的,老太太怕那些个没长眼的冲撞了宝二爷、姑娘们去,才使人接来这里玩呢。”
另一个丫头撩起帘子一角,扬声朝里传话,说净虚姑子领着徒弟前来拜见。
未下片刻,净虚、智善在外就听得一老妇人喊道:“还不快请?”
两个丫头便撩开帘子簇拥着净虚师徒二人进去,净虚进了正屋,就见上首榻上坐了一银鬓老妪,身边一左一右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宛如一对儿金童玉女。
底下又分别坐了几个少女,锦绣扎堆,好不热闹。
待她和徒弟拜见已毕,贾母朝左右,笑怨道:“可怜见的,这样大的日头,亏你还想着我!”
使人搬来两张花杌,放在榻下,赐了二人座,即有丫鬟捧上两盏清茶、瓜果糕点等盘,放到一张小几上。
净虚两手端着茶碗,并不急喝,也不吃东西。
只一昧打量贾母身旁那娴静如花,纤弱袅娜的女孩,似有几分眼熟,多看了两眼,恍悟什么,不禁咋咋呼呼地脱口而出,指着那女孩呼道:“老菩萨身边的这位女孩,我怎么瞧着倒有几分面善?”
这话惹得在场众人俱是发笑,贾母笑得前气不接后气,作势打了她一下手,笑嗔道:“可是你先老糊涂咯!她,你还头一次见不成?这可不是我外孙女,还能是谁?”
净虚在底下陪笑道:“这贫尼自然知道。老菩萨不知,还有一层缘故,盖前日大雨,贫尼入定时,既有一位清净琉璃上仙自天而降,说是下凡来普渡生灵。原来这天上大雨乃系一千年鱼精作祟,此鱼妖专以人之哀愁憎怨嗔五气为食,凡浇到人身,必引出这五气来,叫人终日受这五气所困,不得安宁!好在上仙手持一把乌鞘仙剑,将那鱼精收服了去,又传我《宝华经》一部,教我念诵一十八日,再点莲灯一十二盏,方可去其污秽,解此灾厄,明五识,见真性,阿弥陀佛。”
贾母心中一紧,一拉宝玉的手,便道:“既是如此,阿弥陀佛。净虚师父,你可是看着我家这些孩子们长大,可不得使他们平白受这场灾,烦你善心,也替她们念一念,消去这场灾劫才好。”说时就叫鸳鸯拿了几吊钱来,使净虚多添些香油、莲灯供奉,再把这《宝华经》领着尼姑们念上十八日。
净虚叫徒弟接了,眉开眼笑地道了数声谢。
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贾母身旁的黛玉,嘴上说道:“这是自然!再者,老祖宗你道贫尼方才为何突然说出那句话?那日见了那位清净琉璃上仙,贫尼就心说这模样怎像在哪里见过?今见了表小姐才想起来,果然那日的上仙与表姑娘眉眼上倒有几分相像来着!可见是缘分!”
贾母还未言语,一旁的宝玉听了,立即来了兴致,挪进了些,半俯身仔细问道:“师傅,还有这回事?可是真的不是?”
净虚合十道:“阿弥陀佛,宝二爷,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宝玉又问道:“好师傅,你告诉我那位琉璃仙子居于何处?如何称呼?又往哪里去了?”
众人听他此话,多半又犯了痴症,一个个颦了他一眼,以袖掩唇,笑得花枝乱颤,一时屋内环翠摇动之声不绝于耳。
净虚也笑道:“哎哟,宝二爷,什么仙子?贫尼那日所见的上仙法象,分明是个男子之身。”
宝玉听闻,更感了兴趣,连连相问不已。净虚耐下心,敷衍胡编的乱答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