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约莫隅中上下,木莲算着时辰,提着林嫂子给他装笔墨的一个红漆提盒,给林大嫂打了声招呼,遂出了门,开始摆摊。
那巷口的桌椅本是鲍大娘家用来早市卖豆腐的,被林大嫂已一月一钱的价格租了来,鲍大娘家卖上午,木莲摆下午,对鲍大娘家来说每月白赚一钱银子,何乐而不为?自是爽快答应下来。
午时前后炎阳正盛,木莲将正对街面的桌椅搬到靠墙的阴影底下,躲避日晒。只留了对街的一杆竹竿上挂上幡布招牌,用帕子擦了两遍桌面、板凳,安置好笔墨,方在桌后坐下来,双目目光空洞地凝望大街,看着过往行人出神,并不主动去招揽生意,只一味空坐着,干等客人上门。
话说昨日下午,林嫂子也曾偷跑来看过,见木莲半个人都已趴在桌上,似是睡着,心感好笑,晚饭时,也曾提醒:“不去招揽生意,光坐着等作甚?”
木莲只简单答了三字:“凭缘分。”
惹得林嫂子与林康不禁侧目斜他一眼,一翻白眼,给木莲找个大夫来看病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林康本就不同意木莲摆摊,料定木莲如此定赚不着钱,今早离去前,得意洋洋同木莲打了个赌,约定今日若赚不到钱,日后就得答应他不许摆摊了!
木莲同意,然而此时似把此事忘到九霄云外一般,单手支颌,呆呆枯坐半日,快至申时,竟连一个生意也无。
街上行人渐少,除却聒噪不休的蝉鸣,只响着巷子里孩童蹴鞠的嬉戏玩耍之声,缭绕于耳。
不时,一个棕黑的粗糙皮制鞠球滚到木莲脚边,刚微微垂目瞥了一眼脚下,就听几个十岁左右的童儿在旁叫喊道:“道士哥哥,快踢过来!”
木莲脚一动,把鞠球重新给他们踢回去。
未几,鞠球再一次滚到木莲脚边,听得那几个小童又高声喊道:“道士哥哥,快踢过来。”
如此往复循环数次,当鞠球再一次滚到木莲脚边,木莲心头本就郁闷,已知这几个孩童故意搅扰自己清静,把头偏向街上,佯装不知,任那几个小童怎么在那边焦急地叫喊,半分也不理会他们。
果然小童们喊了几声,见木莲不理,终是结伴走过来,把木莲的摊子团团围住。
其中稍大的那个,是孩子们的头头,名唤林小宝,最是调皮捣蛋,活脱脱三梅巷中一霸王!
平日带着底下孩子们今儿蹿这家,明儿蹿那家,要吃要喝,不过大人们看在都是小孩子的份上,谁也不计较,也由他们去了。
即便是巷子尽头,鸿钧庙旁的林康与林嫂子家,这几个小子也蹿来过几次,彼时见了马棚里的乌云心中好奇,居然想拔乌云上的尾巴毛来玩,大怒的乌云鼻哼粗气,抬起后脚就欲踹,幸亏木莲眼疾手快及时把可能熊的小家伙们一手一个,提溜起来,一个个扔到门外去!
是以这几个孩子,木莲均认得。
尤其是这林小宝,一双小眼睛整日滴溜溜打转,四处乱瞟,不知怎的瞅见木莲在郊外捡回来那只受了伤的五彩锦鸡,近日又打起它的主意来,企图拔了它的毛来做成毽子,不过碍于门前那只大黑狗虽懒洋洋的,但模样看着可凶,才只在门口打转,不敢进来!
这林小宝虽也姓林,不过木莲特意问过,林大嫂却说他们不识得。
打搬来时,人家早已住在这儿许多年了,许是长安本地人士,和那个人渣林海的林家没半点关系。
林小宝身旁那圆滚滚的不知姓甚,只知巷子里人人叫他阿吉;旁有一个长相秀气的小个儿子,唤作陶儿,却是个女孩子,不知怎的?她家家人总把她做男孩打扮,她也颇假小子,跟着林小宝他们一处玩。
另有两个双胞胎,一般模样,一唤狗剩,一唤狗蛋!
林小宝捡起鞠球,抱在怀中,扬起脸,一张稚嫩小脸摆出老气横秋地模样,用手点点木莲,向他教育道:“你娘没教过你要扶老携幼吗?”
木莲松开撑着头颅的手,回过头来,面上故作惊讶之色,冲林小宝问:“世上还有这么一回事?”
几个小童谁也未能想到木莲居然会如此作答,使他们齐齐一愣,满目惊愕地问:“有啊。你娘没教过你?”
木莲眨眨目子,仰首望着外墙黑瓦,哀声一叹,遗憾道:“贫道娘早死了。”
林小宝几个毕竟年幼,被木莲哄得一愣一愣,陶儿听罢,做出了然状,小眉头一耷,也跟着一叹,同情道:“道士哥哥你真可怜。”
“是吧?”木莲凤眸幽幽一转,语气哀哀道:“既然看在道士哥哥这么可怜的份上,乖,别打扰贫道做生意。”
话音方落,阿吉不禁脱口而出残酷的事实,“可道士哥哥你坐了半天也没生意呀!”
木莲闻言,旋即凤目半眯,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整齐亮白的贝齿,阴森笑道:“你娘没教过你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吗?”
阿吉原句奉还道:“没教过呀。”昂首挺胸,下巴与凸出的肚子微抬,得意道:“我娘说了,谁要打我,就照样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