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素日皆在府中,纵寻常与世家公子间或聚在一处,吟诗作赋、听曲看戏,但一则众人看他年纪小怕带坏了他,多外面不靠谱的闲言碎语不与他讲;二则宝玉又颇性子古怪,哪怕真讲了些长安各门各府的八卦,他也多半当作耳旁风,待回去睡一觉就全忘得一干二净,因而更不知蒋玉菡逃出忠顺王府一事。
何况忠顺王向来胆小怕事,蒋玉菡出逃,莫说忠顺王自觉家里爱宠跑了,传出去徒作笑柄!更害怕教苏晏那小子知道自己酒后鸳鸯帐里误事,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啊,岂敢公之于众,四处宣扬搜寻?
因此也不怪宝玉不知蒋玉菡一事,纵是知道,只怕更想不明白,都好容易逃出去,为何不好生躲着,却反倒跟没事人一样,给他堂堂正正的下帖子他前往一叙?
宝玉虽曾口口声声言及“见了男子只觉浊臭,看了女儿才清爽”,但自那日在冯紫英府中一见蒋玉菡,爱其妩媚温和,自觉与旁人不同,有其独道之处,与他交换了贴身汗巾,偏被薛蟠那蛮子打断,待归家后不无遗憾、思念,正心道:不知何日方能再见?
恰昨日竟接到蒋玉菡的帖子,宝玉登时喜出望外,自忖与蒋玉菡心意相通!忙使身边的小厮培茗带了那送信的进来一见,赏了他几块银子那人且回去告诉蒋玉菡,就说“我明日定去的”,喜得合不拢嘴,竟是一夜辗转难眠,赶早起来,至贾母处寻个由头,撒娇称他要去城外的庙里还愿,急急催促着要饭吃,指天发誓的说早上去,晚间就回。
贾母受不得宝玉哀求,自无不依,叫了跟随在宝玉身边的长随、小厮进来,来来回回嘱咐几遍要他们照看仔细,方才罢了。
宝玉正欲走时,哪知刚到门口,还未跨出门槛,却有贾政身边的一个小厮赶来,叫宝玉回去。
宝玉心下惶惶,不知父亲怎么想起他来?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一见座上一微胖的男子,方知原来又是这贾雨村来了!
说起贾雨村,宝玉就觉可恶!
这人早也不知下个拜帖,来也罢了,每次非要见自己一面!今日来,又吵嚷着要见他。
偏他父亲喜欢这一脸奸相的贾雨村,甚而引为知己,常常赞其大才,每每把自己叫来见客,叫宝玉十分恼火!
此次尽耽搁着自己,害他不得走!
宝玉心内又急又气,却又惧怕贾政问起,自忖自己若说去城外的庙里还愿,多半他爹不信!
自知他爹不似老祖宗那么好骗,他父崇尚孔丘之道,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指不得被父亲看破,少则也要挨顿骂,重则不定挨打呢!
只得呆呆在旁干坐相陪,哪想待用了午饭,这贾雨村又说要下甚棋,仍一副不肯走的模样。
宝玉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并不想因而失言,幸得培茗机灵,在外看出宝玉心中焦急,偷溜去求贾母,谎称:自己本替二爷到庙里还愿,但庙里有个大和尚问起他,他便如实说我家今日突然来了个客人,少爷今日在家陪客来不了,便替他来。哪知那大和尚却怒目斥他,道:岂有代还之理?他庙里众人也罢,只怕菩萨不知晓,在神佛眼里此乃心不诚,日后怕是要遭灾劫的!
然而培茗岂能骗过贾母?
不过贾母素来溺爱宝玉,知他不善逢迎寒暄一事,也不计较培茗扯谎。
且心内也有几分怨那贾雨村不知礼数,每次来得突然不谈,堂堂一个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仿佛从不知有下拜帖这么回事儿,且一次两次也罢,每次来都指名要见她们家宝玉,偏她那小儿子也怪,竟次次由着他,他说要见就要见,他当他是谁?宫里的老圣人么?!
因而也不说破,故作被唬吓状,使人去荣禧堂告诉贾政,快放宝玉先去庙里还愿再来,万不能错过今日,否则叫神灵怪罪,可不得了!
贾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岂能不知是宝玉去母亲处搬得救兵?瞪了他一眼,但贾母年纪大了,老人家说是说不通的,只能帮宝玉朝贾雨村告了个罪,这才放宝玉走。
宝玉终得解脱,看身上衣服已然坐皱,自诩如此形象前去相见,实在失礼,使培茗快去找袭人新拿一套,匆匆换上后,随手掏出几块荷包里的散碎银锭,抛给长随李贵,打发他们自去玩耍,只带了知晓前因后果的培茗绕至后门,上了马,二人策马扬鞭而去。
一路行至城外,约莫二十里处,宝玉坐在马上,遥望官道两旁青黄阡陌,只二三间土墙茅檐的农户屋子立在田中,并不见甚宅院,心中万分奇怪。
观笔直官道往下延伸,已隐约可见长安县的城郭耸立,偶见得官道上结伴的过客,宝玉、培茗忙赶马上前,一一拦住询问,却均摇头称不知什么“紫檀堡”。
宝玉从怀中摸出帖子,见上面确写有“城东二十里外紫檀堡”数字,赶马走了数步,发现不远处的田埂上坐一老者,布衣草鞋,背背斗笠,约是一老农,下了马探询,上前问:“老人家,敢问您可知“紫檀堡”怎么走?”
“什么堡?”
宝玉只得再次复述一遍,那老农才回过头来,见宝玉二人穿着华贵,想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