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约莫数十步。
须臾,耳畔依稀响起水声,道旁出现两条清澈溪流,愈渐宽阔,又十来步,正前方忽出现人工垒砌的三座岛屿吸引了他全部心神,恍如身在梦中。
前方堤岸杨柳依依,烟波浩渺的水中有三座人工垒砌而成的岛屿,三岛构成品字形,蓊郁苍翠,青绿间宫殿楼阁晏晏,鳞次栉比地随势层叠而上,青瓦朱柱,雕梁飞檐,眼前景象虽与记忆中不径全然相同,却有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不禁心弦雷动如战鼓,内心即生出喟叹,又无限恐惧,只木讷跟随长平步伐往前。
不知隔了多久,才恍觉脚下石砖甬道已变换作一条白玉桥,随桥九曲,桥下波光粼粼,澄净如镜,仿佛水天一色,水面清晰倒映着一行人的影子,桥下游鱼五彩斑斓,好似天地颠倒,如梦似幻,教人一时难辨究竟孰水孰天,缥缈不似在人间。
至桥中,惊愕中的木莲强自镇定心神,想起书上曾写汉时上林苑有太液池,毁于战火,后盛唐兴建大明宫,宫中亦效仿汉时建太液池。
端看四周,池水占地上顷,不见边界,恍惚令人以为连接到天际,丛丛莲叶从水中次第冒出,其间点缀零星几朵淡粉的花苞,随风轻摇,可想当值盛夏,待得青莲长满池,荷花绽开,真应了诗上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
若要说此处还不是书上写得那太液池,木莲真要怀疑难不成自己从前是个假神仙?其实这里才是天界?
不及他再次怀疑凡人之能,主岛上那座似曾相识的宫宇已在眼前,青边金瓦,以雪白大理石作基,完全立在水面,气势雄浑,可俯瞰整座太液池,殿前立一高大的白玉牌坊,笔走游龙,气势十足,总觉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迹,只一时想不起来,上书金红四个大字——“三山圣境”。
上了台阶,一路沉默的长平向门口的守卫问清太上皇所在,径直带着木莲殿内,在跨进门槛时,木莲趁机仰头确认起匾额上的三个大字——“蓬莱殿”。
虽然此处和记忆中很相像,但看名字完全不同,木莲心下顿松了口气,想他老人家把自己家搬来也罢了,怎不经自己同意把他家也搬来了?
想罢,又心道:好么!天规果然是死的!他老人家到底打算干什么?把天界整个儿搬过来?您老这么依葫芦画瓢,不知天上的那些神仙们知道了会是什么感受?
一面如此作想,一面看殿中布置得金碧辉煌,珠帘纱幔垂地,与自己模糊的记忆里大不相同,登时熟悉感顿消,看这金灿灿的宝瓶、通红的珊瑚树、雪白的珍珠帘子、碧绿的翡翠,虽然满室五彩缤纷,艳丽非常,但一股充足的土鳖味扑面而来,木莲就说他的品味怎可能如此之差?一看就不可能是自家!
上方宝座无人,殿内连一个侍从也无。
木莲随长平绕过宝座后的一架屏风,直直穿出左面一道大开的侧门,下到一庭院,又走了十来步,一溜粉垣阻路,院门即入目一棵西府海棠,冠如伞盖,像女子般体态婀娜的折腰起舞,成一天然屏障,遮住视线向前延伸,只能从枝叶间隙隐约瞧见飞檐坐兽。转过海棠树,地面大理石镂空成回字形,开出一汪小池,池内白红相间的锦鲤游曳,在垂着苍青薜萝的假山间穿梭戏玩,回廊底下几只仙鹤、白鹭正梳理着羽毛,闻得脚步声,只远远望了木莲一行人一眼,一副不以为意的淡泊模样,用鸟喙整理起羽毛,丝毫不怕人。
至殿门前,长平目子对木莲俏皮一眨,嘱咐道:“大叔,你先在这里等等。”
“好。”
木莲难得不计较长平叫自己大叔,乖乖颔首,见长平进到殿内,门随之又阖上,在外时,内心叹息可惜不能完全逛一圈儿这大明宫,否则他还真想瞧瞧他老人家是不是还把别家也搬来了?若真是,等哪天他回去,一定要请那些可恶的家伙也下凡来逛一逛,只要一想到他们看到时的惊吓表情,随后掐指一算,明了,对此只能表现出一脸无可奈何的尴尬、窘迫模样,木莲别提有多开心啦!
这般想着,不多时,长平又快步出来,微圆的脸上笑意盈盈,不管不顾拽住木莲的胳膊就往内走,一面催促道:“大叔,跟我进去,皇爷爷要见你呢!”
进了殿门,还未看清内里样子,已有一个身形高瘦的红衣老太监,手执拂尘迎上来,满面喜气,对着木莲一通打量,含着笑连连颔首不迭,随后一甩拂尘,凑到木莲身边,满面春风地笑道:“小林大人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一点儿都没变!”这老太监见木莲看着自己,面露疑惑,想起苏晏之前所说,和方才长平公主话来,心内一叹,仍不死心地再次确认问道:“小林大人您真什么都忘了?我是戴权啊!想当年您出生的时候,老奴有幸,老圣人特许老奴还抱过您一回呢!”
木莲听了眉梢一动,面露两分尴尬,内心却是冷笑一声:呵!婴儿才出生时谁抱过他,能记得才是有鬼啦!
果然旁边的长平多半亦是如此作想,捂嘴笑道:“戴爷爷,您都说才出生那么久远的事了,哪怕林御史不曾失了记忆,也不可能记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