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颇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心道偏生遇上苏晏这么个喜欢闹天宫的祸精,这一次真是平白便宜了老三那小子!
一时心中惋惜,此生终归多半要对不住他这奶娘了,只期望这甄家可别真背着他做什么对不起天下社稷的事来,否则但或查出来,哪怕他有心保,也保不下来了!
不禁有几分郁闷,瞥了眼西洋钟,打了个哈欠,不悦道:“罢了,时候不早了,睡吧。”
苏晏忙起身,伺候着太上皇睡下,见太上皇在床上躺好,放下床帐,走到床前的鎏金香炉内撒了把安神香粉,待得从镂花的炉盖冒出白烟,如龙盘旋上升,满殿氤氲在淡淡幽香中,方转身一一吹熄铜鹤口衔的烛火。
熄了灯,苏晏蹑手蹑脚地走到正对床的墙面,在地上早铺好的一张坐垫上抱膝坐着,一面对着床帐出神,一面手指摩挲着腕上一个老旧到裂纹密布的木镯,忆起太上皇的话,在黑暗中,脸上不觉微笑起来,心内喃喃道:“娘,我终于可以给你报仇了。”
殿内寂静无声,不知隔了多久,隐隐绰绰似有一女子虚弱道:“晏儿......答应娘......活下去......”
倏而,苏晏仿佛又置身于那白茫茫的雪地中,冷眼看着恶狗咬破冻死在道旁死尸的肚皮,从其中拖出尚且冒着热气的肠肉啃噬,有几分害怕,又对此场景有几分麻木,连忙推攘起地上干瘦苍白的女人肩膀,哭道:“娘,天亮了,起来了,该走了,娘......”
那时八岁的苏晏不懂得什么叫死,只隐约知道他娘再睡下去,会和路边被野狗吃了的人一样,他不想娘被坏狗吃掉,于是一直哭一直哭,他娘最见不得他哭了,每次他一哭,他娘肯定会拿着扫帚来打他,骂他男子大丈夫不许哭!
可是哭到后来嗓子都哑了,这一次娘也没理他。
再之后,他没了知觉,直到一个独眼瞎将他摇醒,迷迷糊糊间,只听那独眼瞎大叫一声,随后啐了句:“嘿!小子你没死呀!”说着一把捞起他,夹在腋下,他使出不大的力气胡乱蹬脚,挣扎不开,只得咬独眼瞎一口。
独眼瞎吃痛,立即松开他,抱着手臂一面呼痛,一面骂骂咧咧不已。
他置若未闻,爬到已经冰冷的身体身边,身上已覆上一层灰白的雪,几不可辨人形。使出身体中所余的最后力气褪下他娘腕上唯一一个木镯子,却在拉开他娘手臂上沾黏成团的黑乱棉絮时,被底下的森森白骨吓得怔愣在原地。
“小晏儿,醒醒,有肉吃了......”
方想起前几日他娘隔段时间就会摇醒他,随之拿出块不知哪里来的温热生肉喂给他。
“呼——!”
巨大的响声,突将苏晏拉回现实,忙抬起头来,抹了抹脸,借着从纱窗透进的朦胧月光,方明原是太上皇在打呼噜,平复下心绪,等了少顷,听太上皇未醒,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床边,撩开一角,觑见床上的太上皇正抱着一个枕头睡得正熟,对此毫无知觉,便放下帐子,屏声敛气地偷溜出门。
同门口的内监打了声招呼,那内监会意,从窄窄的门缝钻进去,二人暂时换了一下班。
苏晏这才径直走到暖阁门前,见门上的花窗尚且透着亮光,扣了两下门,待门内传来清朗的“请进”二字,才推门进去,坐在桌边的人回过头来,明显一愣,挑眉道:“苏公公你怎么来了?”
“林大人这么晚还不睡?”
木莲敷衍似得笑了笑,半真半假地答道:“你们床太软了,贫道睡不着。”
果听苏晏嘲讽道:“怎么?林大人这是吃惯了糠咽菜反倒嫌弃起了燕窝?”
木莲懒得理他,凤目半眯,警惕道:“说吧,苏公公这么晚大驾光临是打算干什么?”却见苏晏笑意盈盈,指了指自己,道:“本督是特来谢林大人此次相助的。”
“谢贫道?”木莲怀疑地打量起揖礼的苏晏,只道:面前这个苏晏莫非是别人假扮的?
苏晏见他如此看自己,心中不悦,不过想这人好歹帮了自己,耐下性子为自己解释道:“本督虽是个小人,但向来恩怨分明,林大人此次相助,本督自然记得,当还林大人一份大礼才是。”
木莲看苏晏两手空空,问道:“说好的礼呢?”
这般直白,反教苏晏一愣,斜了木莲一眼,暗道这人懂不懂什么叫客气?
眸子一转,故意神秘一笑,只道:“明儿林大人就知道了,不打扰林大人休息了,告辞。”
独留木莲一头再次雾水,及至明日才知果然是份“大礼”啊!
翌日早上,秦屏街三梅巷内,鸿钧庙旁。
彼时林嫂子正和林康质疑那姓梅的到底靠不靠谱,昨儿明明派人来说少爷无事了,可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莫不是骗他们老两口子的,催促林康再去问问,正说着,忽传来一阵敲门声,一听声音,不是自家少爷,还能有谁?
林嫂子大喜,忙从堂中奔出去打开门,留下林康兀自在堂中摇头,想这婆子从前还嫌少爷吃你的住你的,这会子他不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