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焦急地站在被深重帘帐遮挡起的内殿之外,他的视线被阻挡,看不清里面的境况,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陈设被扫落在地的声音,以及瓷器破碎的响动。
正因为看不见,明洪才会急得团团转,他怕岑婴会伤着自己。
“陛下,若真不行,就宣谢相进宫吧!”
明洪贴着帘帐,苦口婆心地劝。
“昨夜命内监去传话,谢相还询问过陛下的情况,今天更是亲自递了牌子进来,可见谢相还是关心陛下的,陛下何苦避而不见?”
里头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过了好会儿,忽然一幢书撞开帘帐,向明洪贴脸砸来,还伴随着岑婴愤怒地吼叫:“滚!”
帘帐掀起又落下,就见内殿一片狼藉,多宝架倒塌在地,书籍与香炉摔在一起,瓷片里盛着墨水。
而岑婴披头散发,只着一件松垮未系起的里衣,露出的胸膛到腹部的肌肤上布满道道自伤的痕迹,他跪在瓷片上,浑身血污也不顾。
他喃喃道:“朕怎么可以见敏行。”
从前许多次头疾噩梦,太医喂药施针都比不上谢归晏抱着他,他听着敏行的轻声细语,嗅着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便觉世间的痛苦都随他而去。
每一个漫长夜晚都是可以度过,每一阵狂风暴雨都是可以穿越的。
因为有谢归晏的陪伴,所以他总这般相信着。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永远地依赖谢归晏。
若是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那便罢了,可偏偏,他已经懂了那微妙的情愫究竟有多恶心多龌龊——他不是断袖,没有龙阳之好,偏偏就是喜欢谢归晏。
但这样的辩解是无力的,难道他只喜欢谢归晏,就不是龙阳之好了?
谢归晏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子啊。
他喜欢谢归晏,谢归晏却不是断袖,所以他的喜欢对于谢归晏而说,必然是一种困扰。
岑婴不愿看到谢归晏面对他时,露出令他心伤的恶心排斥的表情。
所以他必须要克制自己,掩藏自己的情感,万不能让谢归晏察觉他的感情。
而人在伤痛之中,是最容易暴露自己的。
所以他宁可割伤自己去躲避头疾的疼痛,也不能见谢归晏。
“没关系的,即使没有敏行陪伴,朕也可以熬过去。”
岑婴被痛红了双眼,他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在身上狠狠地割了下去。
血涌流了出来。
明洪又闻到了那令他担心不已的血腥气,他咬牙,跺了下脚,还是决定冒被杀头的风险,将自己的腰牌解下递给内监:“快,出宫去,去把谢相请进来,快!”
内监忙领命而去。
此时月已到中天,谢归晏说完了那番话,顾屿照便顺势改了口,微微笑道:“他确实是我们共同带大的孩子,我当然对他有信心。”
这其中的暧昧流动,却不能被谢归晏领悟,她只看到了那流于表面的事实,就又骂了句太上皇:“太上皇忒不像样了些,自家的孩子不知道教养,还要外臣来心疼。”
顾屿照不想和她多谈岑婴,便命人端上饭菜,谢归晏向他问起岑婴的病情,顾屿照道:“说实话我知晓得不多,我虽在宫内,却是守在太极殿外,不能近身伺候,只听明洪公公提起,有太医在似乎缓和了许多。”
谢归晏放下心来:“那便好。”
于是用起饭菜来。
饭用到一半,顾府的仆从便急急忙忙地跑来:“将军,宫里来了位公公,说陛下有要紧事请谢相进宫,片刻不能耽误。”
谢归晏闻言,把筷子一丢,提步就跑:“顾屿照,改明儿我再请你吃饭。”
顾屿照下意识站起要她先用了饭再走,可是望着她那急匆匆的背影,不知怎么,话又咽了回去,只看着眼前那一桌没有吃完的饭菜,慢慢地坐了回去。
谢归晏入了宫,才知岑婴的这次发作比过往几次都要厉害,那明洪守在外头不得近身伺候,身上的汗都出了好几层,慌得没了个主意,直到见到谢归晏才如见到活菩萨降世般,激动地扑了上来。
“谢相,你终于来了,快快,陛下就在内殿,奴婢不能进去,只能把陛下托付给谢相了。”
明洪躬身退出,谢归晏掀开了重叠的帘帐,见到那敞着里衣,屈起双腿跪在地上的岑婴,他浑身的血多到都不知究竟是从身上哪出流出来的。
就见他垂着头,散着的乌发将他的脸颊遮挡得严严实实,像一尊无声无息的肉身泥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