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注意,在螭首之侧的兰琛正含着逃过一劫的欢喜和迷惘。
谢归晏与岑婴奏对的正是流言之事。
到底是从东宫的刀光剑影中经历过来的人,虽年轻,但心里还是有些城府,对这种流言有更为深刻的认知。
她道:“昨日微臣去走访了务本坊的书铺。国子监就在务本坊,因此学生众多,而这坊又毗邻平康坊,平康坊本就是长安外的学子常下榻的处所,因此这处能接触到的学子众多,书铺也众多。”
“微臣发现了一个很古怪的事,陛下昨日虽派金吾卫去收缴了《阮郎归》,可是那些被查缴的书铺掌柜无一例外都昧下了话本。若说有三四成的书铺这般为之,还可以解释为商人重利,但若无一例外,微臣便疑心这幕后之人是皇亲贵胄了。”
毕竟负责查缴的可是金吾卫,金吾卫乃天子近卫,几个平民百姓哪来的胆子与天子作对?
可若是这般就罢了。
“微臣越想越疑心,便命家中仆人去另外几坊买书,这几坊的书铺有的根本没有听过这本书,只要几家卖过,可在金吾卫上门时,都听话地上缴了,没有一家敢私藏。”
岑婴若有所思:“敏行的意思是,务本坊有国子监,平康坊繁华,能下榻在那的学子,大多也是地方过来的世家子弟,这些人,日后大概率是比寒门子弟更容易入朝为官,可是他们的天子确实个与宠臣不清不楚的昏君,那他们对天子的敬畏就会少。”
谢归晏点头:“正是这样的道理。彼时陛下为东宫太子时,为二皇子势力打压,自保已是困难,能展现出才能的机会少之又少,以致于三皇子也开始蠢蠢欲动。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很容易对陛下得能力不够信任,若再有流言蜚语,就更是雪上加霜。”
岑婴轻笑:“若非朕那三弟和二弟斗了起来,朕还没有办法从禁足中解禁。说起来,这三弟还救了朕一命,所以朕登基后,只是把他圈禁了起来,没有要他的性命。”
“朕若是个皇子便罢了,如今都登基了,还有人对朕不满啊。”
他屈起手指,敲着扶手。
一瞬间,心思千回百转,多少猜忌杀心都从心头过,他哒的一声,在扶手上敲下最后一下。
“敏行放心,此事朕会查下去的。”
谢归晏应下了。
她是宰辅,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查案本就不是她的职责,谢归晏至多就是把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交给岑婴,提醒他注意,剩下的事就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了。
谢归晏正想回中书省听户部和兵部的尚书去吵国库拨款的事,岑婴便唤了她一声:“今日朝中事可多?”
谢归晏道:“还好。”
岑婴颔首:“等中书省的事完了,朕让明洪去接你,晚上与太后用个便饭。”
谢归晏很意外:“太后无缘无故为何要请微臣用饭?”
“朕也不知道。”岑婴意兴阑珊的,显然对晚上的家宴没有半分兴趣,“一时兴起罢。”
谢归晏很想推拒,但岑婴这样说:“朕与她虽母子,可从小不在她身边长大,关系疏远。你若不去,难道要朕一个人去和她大眼瞪小眼吗?那比杀了朕还叫朕难受,朕不管,敏行晚上必须去,你不去,朕就让明洪把你绑到蓬莱宫去了。”
他又露出了孩子气的任性一面。
真头疼。
岑婴一贯知道谢归晏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所以他很早就用这种办法对付谢归晏了,而更苦恼的是,谢归晏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反正只是吃一顿饭而已。
谢归晏应下后,终于得到解脱,走出了东朝堂。
她一走,下个等着奏对的官员却没有被立刻请进东朝堂,相反,明洪十分有眼力见地躬身退出,亲自把守着殿门。
东朝堂里,只有清风翻着案上书页的声响,岑婴踩着丹墀走了下来,他有着良好的仪态,脚步声轻缓,玉佩几乎不响,可兰琛仍旧感受到了压力与危险。
他几乎没有犹豫,双手伏地,跪磕下来。
岑婴没有理会他,袍角掠过他身前,停在案几前,拿起了他刚写的东西。
除了起居录外,没有旁的东西。
岑婴斜眼看他:“你的《阮郎归续传》呢?不作了?”
直至现在,仍旧没有悟出来帝王为何发怒的兰琛头点地,老老实实道:“微臣今日见谢相才知微臣从前所思所想,皆是大错。”
岑婴漫不经心的:“错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