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着景晏,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柔声说:“我的儿,天寒地冻怎的跪在这里?”
景晏垂首道:“禀皇后娘娘,行刺一事儿臣万死难辞其咎,故向父皇请罪。”
皇后听完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身边的贴身宫女绿筠,吩咐道:“给六皇子暖暖,身子最重要,别为了旁人冻坏了自个儿,你可以不关心自己,可本宫与你母妃知道了是要心疼的。”
景晏扣头接过汤婆子,叩头道:“谢皇后娘娘体恤。”
景晏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她的言下之意恐怕不只是关心自己,也在趁机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要忘记他母妃尚在宫中,贺玄卿的事一切都要他掂量着办,否则她和皇帝不介意大义灭亲。
他手中握着暖烘烘的汤婆子,心中却冰凉一片,他不能害了母妃,更不能不救贺玄卿,没想到在宫里一向明哲保身自己竟然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可他没办法,他必须救自己的夫君,也不能让母妃出事,希望今日这条路他能赌对,如若不行,真拼到最后一步,他只能回草原清点兵马,与中原兵戎相见了。
直到人定时分景晏也没等来广元帝的召见,他知道自己今夜是要跪宿在这里了,冬夜的寒风到底还是吹透了他的披风和皮袄,恨不得把人的骨头缝都冻住,膝下砖石传来的寒意以及长时间的跪着不动,早已让他的腿脚没了知觉,甚至开始感觉不到痛了,他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身体颤抖的太明显。
景晏将冷了的汤婆子放在地上,殿内的烛火熄灭,广元帝歇下了。
大殿的偏门“吱呀”一声打开,吕忠捧着一个茶盏从里面出来。
他披着毛毡披风带着帽兜来到景晏跟前,悄声说:“六皇子,冬日寒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景晏冻僵的指尖有些木,他微颤的接过茶,小声说:“谢谢吕公公,您也早点歇着。”
吕忠继续说道:“依老奴看,主子爷怎么也得明早再召见您了,不如您先去偏殿将就一宿。”
“有劳吕公公挂心,我这个做儿子的未嫁时不曾在父皇跟前尽孝,如今夫君因行刺入狱,我亦难辞其咎。您就让我跪吧,我心里也好受些。”
一旁的小太监接过茶盏。
吕忠头叹道:“难为六皇子了。”
众人退下后,殿外只剩在廊子下值夜的太监和侍卫,外面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景晏跪在萧瑟的冬夜不免心中凄凉。
冬夜严寒,宫内给值夜的人准备了抗寒的坐垫和火盆,送火盆的小太监许是得了吕公公的嘱咐,将火盆放的离自己近了些,让他也能沾点光。
景晏看着跳动的火苗,脑中尽是他和贺玄卿在草原的时光。那时候他胆怯,不相信贺玄卿爱自己,那时候自己也不爱他,一直防备着他。现在,好不容易让他相信贺玄卿对自己有那么几分真心了,可他又知道原来狼王心中还有位白月光,真是造化弄人。
其实说到底,他最后悔的是让贺玄卿陪他回中原,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寅时,天空泛起一丝亮意,值夜的人开始换班,景晏不知道这一宿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上都没了知觉,他试图动了动藏在棉衣里的手,却传来一阵疼痛,想必是冻伤了。
他心中自嘲,自己竟被贺玄卿宠的愈发娇贵了,才不过跪了一宿就冻成这样,以前自己不是没被罚跪过,只是没在寒冬的夜里跪过。
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候在门口,屋内小太监一个手势,他们便井然入内,伺候广元帝起身洗漱。
直到广元帝用完早膳准备去上朝,吕公公入内告知六皇子景晏还跪在门口,屋内这才传来广元帝的声音。
“六皇子怎么还在门外?你们这些奴才也不知道提醒朕,怎么当差的。”
吕公公跪在地上回话,说道:“皇上教训的是,奴婢该死。”
小太监出来传景晏觐见。
广元帝肯见自己,在寝殿外跪了一宿的景晏直到成败在此一举。他咬着牙用没有知觉的手撑着冰冷的地砖,试图活动膝盖和脚踝慢慢站起来,可两次都没能成功。一旁的小太监见状搀扶起景晏,景晏半个人的重量都放在小太监身上,就在他还没等站稳时小太监却松了手,景晏的双腿一软,带着全身的重量双膝直直的砸在地上。
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的扣头,“请六皇子恕罪、请六皇子恕罪。”
一股钻心的疼让景晏差点落泪,全身的血直冲脑门,一夜未睡、滴米未进的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可他不敢声张更不敢叫,只能将全部痛意吞入肚中,半晌,他才松开因为疼痛握紧的拳头。
他缓了缓,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无事。”
然后双手撑地,缓缓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