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稍霁,陵州城外的运河结了冰,一支载满货物的船队乘着落日残阳归来,一圈圈水波荡开河面上碎裂的薄冰。www.fenghuadz.me
城西伫立着一座丹楹刻桷的宅邸,东南角的庭院内,乌桕树经三度霜雪,红极渐落,枝头缀满白花。
风拂树梢,积雪扑簌簌落下,闻家主母林绾身着菱格花草纹百迭裙,身披茜红色团鹿纹褙子,躺在松年椅上闭眼小憩。
女使翠莺步伐急促,穿过廊屋后的垂花门,匆匆停在树下,看着林绾欲言又止:“大娘子……”
贴身女使桂秋按揉着林绾的肩颈,转头呵斥道:“有话就说!别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扰了大娘子清净。”
翠莺一向是个温吞的性子,方才瞧见前院的动静,急得语无伦次,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大、大娘子,余春堂有贵客至,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闻家祖上世代经商,然至祖父一代已现颓势,闻老爷兢兢业业一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诺大的家业逐渐被败空。
好在,其子闻景拥逸群之才,未及弱冠便接手闻家的生意,扶危定倾,短短数年便成陵州首富,家财万贯。
当年,林绾的父亲便是看中闻家的产业,才将女儿嫁给闻景。
知府的千金嫁入富室大家,本是一桩美谈。
然而坐上花桥的,却不是知府嫡女,只是林家最不受宠的庶女林绾。
婆母赵氏本想借着这门亲事得到林家的助力,林知府反倒向亲家支银子,可见林家光景。
事已至此,赵氏也只好同意林绾进门,成婚后自然少不得处处刁难。
照翠莺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想必是老夫人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遮面的团扇取下,露出一张精致的娇靥,天边半片云霞倒映在她的一双剪水秋眸中,林绾轻绽樱唇吐出一句:“那便去吧。”
她从松年椅上坐起身来,高高绾起的发髻些许松动,好似一簇闲逸的绿云。www.czyefang.com
桂秋见状,连忙替她梳理好发髻,跟着一道去了余春堂。
二人自抄手游廊经过,刚要拐角进入主屋,就听见赵氏略带哭腔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泠泠啊,是姨母对不住你,这么些年让你在外面受苦了。”
林绾脚步一顿,停在拐角处,饶有趣味地开始偷听墙角。
另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随之响起:“是我无福嫁入闻家,如今在这世上,温泠便只剩下姨母您这一位亲人了,若是姨母不弃,只消让我做个杂洗婢,能够时常陪伴侍奉姨母左右,就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桂秋听见这话,吓得额间冷汗密布,再一转眼看她家大娘子,不知何时已斜靠在廊柱上,抱着臂仰头望着月梁顶上的彩漆双凤。
而后盈盈一笑:“桂秋你猜猜,婆母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让闻景纳她进门,做个贵妾?”
桂秋连忙打住,“大娘子慎言!”
果不其然,里头的赵氏声调猛地拔高,铿锵有力地说道:“这如何使得!泠泠放心,你幼时就与晏如相伴长大,情谊深重,又有姨母给你撑腰,定让晏如风风光光地抬你进门做贵妾!”
晏如是闻景的字。
“姨母万万不可,如今温家败落,爹娘双双仙逝,温泠薄柳之资,断然配不上表兄的,何况景哥哥已有良配……”
“那又如何?自他们成婚以来,林氏迟迟未有身孕,若再背上善妒的名声,晏如随时可以休了她!”
林绾笑睨桂秋一眼,好似要纳妾的并不是她夫君,而是不相干的旁人。
“瞧瞧,这出戏就是演给我们看的。”
桂秋四处张望,果然发现游廊前后的下人都被支开,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虚扶着林绾的手臂,劝哄道:“老夫人毕竟不是主君的亲娘,这般自作主张,主君准会不高兴,大娘子亦不必放在心上。”
当年林绾在娘家日子惨淡,处处遭人冷眼,自从小娘病故后,身边侍奉的婢女寥寥无几,唯有桂秋尽心侍奉。www.cuiying.me
这么些年下来,桂秋已成了她半个亲人,二人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林绾的眼尾轻弯出好看的弧度,清透的嗓音里拖着一点尾调:“区区小事,何须挂心?我与闻景成婚三年,有名无实。只要银子到位,莫说纳表妹做妾,便是纳上百八十个小妾,与我也无干系。”
桂秋担忧地看着她,终是没说话。
大戏落幕,门外的人迟迟没动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