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正,东围行宫早早掌了灯,宫女内侍进进出出,各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www.haofangsg.me
圣上心情不佳,早间摔了个汝窑笔洗,这会又对朝臣上的奏折龙颜大怒。
怕不长眼的奴婢上赶着触圣上霉头,大太监福元忙挥手屏退众人,撩起绯色曳撒,跪着将地上的奏折收拢。
窗口站着个人。明黄锦服,纤腰长腿,黑发单以一根脂玉簪半挑,并不戴冠。
福元收拢了奏折,搁到案头,拿了件雪貂毛大氅:“圣上将息龙体,万莫动气。”
“哗啦”——又一道折子掷在地上:“朕如何不动气!”
“月前过了千秋节,朕不过满十八将成年!就有人动了心思……内阁,都察院,连着八城知府,接连上书,说朕子嗣薄弱,应广开后宫,为国开枝散叶,”
大梁天子微微抬手挡开福元披来的大氅,雪玉柔嫩的脸儿,五官艳绝,眼睫浓密,上飞的眼尾蕴着薄怒,
“他这是迫不及待想往朕身边安插眼线呐!”
万岁爷十六践祚,为政勤勉,性子更是温润亲厚,极少动怒,能叫他发如此大的火……福元想了想。
虽只在禁中服侍,他却耳濡目染对前朝之事大概知道些,方才收拢折子瞧见几个熟悉的名字。
似乎都是绪王爷的亲信。
“圣上息怒,若是伤了龙体,便是奴婢失职,奴婢就是有十颗头,也都该搬家了,”
福元忧心圣上的龙体,泫然欲泣道:
“那还不如圣上赏奴婢几下出出气,也算奴婢得脸。”
便跪到圣上脚边,等着挨罚。
沈弱流一贯性子好,哪里朝下人动过手。
无奈,登时气也消了大半,骂道:“滚一边儿去!朕何时打过人,你可别给朕泼脏水。”
福元见圣上神色稍缓,嘿嘿一笑:“是、是,圣上心善,奴婢口无遮拦,该罚。”小心地把那道奏折捡起来,又拿了大氅,
“这将入了秋,天儿凉,陛下赏脸,容奴婢给您加件衣服?”
行宫地处山腰,往下望,深谷平原横亘百里,俱是莽莽林地,郢都的秋天向来冷,此处不比皇宫,没有暖人的地笼,全是烧火炉,若真冷起来,凭他这副玉瓷琉璃似得破烂身子,足够喝一壶的……沈弱流展臂应允。www.donglinsy.me
福元伺候他有几年,性子纯良,心细,大氅暖热,是提前拿烘过的,一股他惯用的暖香味。
沈弱流心情稍霁,微阖眼,心里叹了口气。
绪王今日可逼他纳妃,明日便可逼他禅位,若真有了子嗣,怕是扶个傀儡,自己当摄政王也不过朝夕之间。
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除开绪王,还有……
还有西北霍家。
寒州城战役,北境王霍戎昶战功赫赫,在他和绪王之间态度不明朗,颇有拥兵自重之嫌疑。
六月沈弱流曾下旨,诏北境世子霍洄霄入京,然如今八月过半,霍洄霄还在路上耗着。
此举猖狂之至!
北境三大营,二十万大军,是大梁最锋利的一把刀,同时也是大梁最大的威胁,而他践祚不过两年,根基不稳。
这样一看,大梁就好似提着篾筐打水,哪里都漏……
沈弱流缓缓睁眼,揉按着眉心,福元正把大氅风毛领理齐,叫了侍女进来。
白色的风毛团在沈弱流脸侧,福元跟着圣上坐到书案后,接过侍女奉上的白瓷盏:
“圣上,汝州御供的酥梨,奴婢瞧着不错,就着人炖了雪耳羹,这个秋天吃着润肺降燥,您尝尝。”
“什么时辰了?”沈弱流仰靠着椅背,指尖轻点桌面,笑道,“福元细致,但只怕晚间宴饮再进了这梨子羹,朕得撑死……”
福元将瓷盏放在桌上,嘿嘿笑道:“现下酉正三刻,距离开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呢,奴婢是怕陛下饿着。”
天子迎秋而猎,射鹿拈香祭祀少皋,蓐收,以祈今年秋收五谷丰登……按祖制,明日八月十二,天子策御马射神鹿祭神,今夜则要在行宫开秋宴,会群臣。www.bihaisw.me
可绪王在,圣上只怕又要动气,福元便提前着人备了几样合口的甜羹点心。
沈弱流翻开一本大臣奏折,朱笔批红:“放着,朕会用,你也别在这儿伺候了,去叫胜春来。”
福元案头研着朱墨,静待圣上差遣。
“还有一事,沈七回来没?”沈弱流抬了下手,外间即刻有侍女悄声进来,将窗扇合拢。
沈七是锦衣卫千户,张胜春是后省都知,和福元,这三人是沈弱流亲信心腹。
福元省得圣上只怕有要事找这二人,略一思忖,“沈大人日前进了郢都,算算时辰,这会儿只怕正在往围场赶来。”
朱笔在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