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元应声,打了个千,躬身退出殿外。
案头青瓷博山炉,炉顶烟雾细柔,点的是帐中香,鹅梨久窨,香气甜又腻,奏折数本翻下来,左右都那么几句渣滓话,沈弱流批了几份,烦躁不已。
索性将朱笔一掷。
总觉得今夜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
圣上迎秋祭天,百官随侍,早间鸿胪寺和殿前司来人设了青帐供百官安置。
帐与帐之间静悄悄的,来往巡逻的殿前司军士重甲发出的摩擦声透着寒意,右都御史严况在帐内来回踱步,闻声掀开帐子,却见是披坚执锐的五个殿前司军士,慌忙又将头缩了回去。
约莫一刻钟,帐子掀开了,来人穿赭衣,是严况手下的人,名叫严瑞,进来先拱手,“老爷。”
“可算是回来了!”严况心里大石头落地,这时候也不顾什么仪态了,忙抓着严瑞问:“王爷他怎么说?”
严瑞神色为难:“老爷,小的按您吩咐,把信给了王爷,王爷他看过说、说……”
“快说啊!”严况催促。
严瑞手心冒汗,把绪王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王爷他说,藩台大人这回犯了圣上忌讳,叫、叫老爷您好自为……”
话还没说完,严况眼前一黑,气晕了,踉跄几下。
“老爷!”严瑞惊呼一声,忙扶他坐在太师椅上,顺了气,又奉过来一杯茶。
严况急火攻心,手一挥,茶盏摔在茵毯上,滚了两转,“这是、这是要我老严家绝后啊!!”
严瑞忙跪在地上,“老爷息怒。”
“息怒!你叫我如何不怒!”严况手拍在檀木案上,浑身发抖,
“蠢货!我严况官场摸爬滚打二十载,好不容易做到右都御史,竟是全毁在他严尚则身上了!”
严尚则是严况的独子,年初奉命任南十二州布政使,然今夏末却出了岔子——徽州知府裴牧之一道诉状递到帝师徐攸手里。
参十二州巡抚姚云江和布政使严尚则在喆徽二州私自加征赋税,激起民怨,使至多地出现暴/乱。
徐攸接到诉状,知此事关要,便连夜入宫,将诉状递到了圣上手里……而严况这边月初才接到一封南十二州藩台衙门来的信,信上言简意赅,只写了几句。
大意为姚云江设计害他,请尊父救他一命。
……严况得了信气病了小半月。
姚云江可是绪王爷指定的人!这等遮奢大人物,待到东窗事发,第一个就是拿他严尚则挡箭!
严尚则但凡有点脑子,都干不出这种蠢事!
“严尚则啊严尚则……糊涂东西!”严况胸口剧烈地起伏,“你有什么狗胆敢跟姚云江这等人为伍?!”
这些年严况为绪王做过不少事,本以为看在他的面子上,绪王能留严尚则这个蠢东西一条狗命。
结果,只等来好自为之四个字。
绪王这是明摆着不愿蹚这趟浑水……届时圣上动怒要杀头,姚云江尽可以把责任全推在主理一省财赋的藩台衙门。
受罚迁官,命却能保住,可严尚则……那是要诛九族的!
……
严瑞跪在下首战战兢兢,“老爷,圣上还未下旨彻查,小人觉得这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你懂什么!圣上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彻底拔除绪王党羽,不然你以为圣上为何敕令徐攸下巡江南……”
意识到眼前是个死局,严况半边身子都凉透了,彻底瘫倒在太师椅上,
“此番回郢都,便着人打两副上好的棺材等着给你老爷我收尸吧!”
严瑞惶恐地连连磕头,“老爷千秋,小人不敢……”
袖子揩净额上汗水,严瑞大着胆子看着主子,“小人拙见,王爷不管此事……老爷何不从圣上这边着手。”
严况有气无力地冷哼了声,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从圣上这边着手?恐怕圣上心里早已将我归为绪王党羽……他要的是姚云江的、绪王的命!”
他还能杀了绪王不成。
严瑞不说话了,帐角的更漏一声声。
圣上今夜在建春行宫设宴,与百官迎秋……算算时辰,也该去了。
严瑞想提醒主子,还未开口,严况猛地扶着椅子坐正,“严瑞!”
这刻,他的眼神燃气熊熊烈火,犹如将要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
他自然杀不了绪王,也不能杀绪王。
“去把我随身带着的那只金楸木盒拿来……”严况眼睛微眯着,“我记得,你家中有个幺妹,是在司膳房当差?”
严瑞愣了一刻,脸色煞白,“老爷,这不可啊!要是被发现可是要诛九族……”
严况打断他,神色狠戾,“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