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少有鲜果时蔬,多食肉类,于是北境菜式都以牛羊肉为主,桌上大大小小十几样子菜,打眼一瞧,荤菜占去半壁江山,几道素菜还是福元考虑到圣上与小主子嘱咐司膳房添上去的。
沈弱流坐在榻上,扫了眼桌面,蹙眉掩鼻,“听人说吃牛羊肉长大的人大都身体健壮,体格高大,朕从前不觉,如今见那疯狗四肢发达跟头蛮牛似的,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了。”
福元细心地榻上小几摆的取香瓜果撤下去,免得味道混在一起惹圣上难受,又将半扇窗户叩开条缝散味,愁眉不展道:
“圣上说得是。这些菜色都是照您吩咐专找北境的厨子做的,世子爷进京这么久想来是很念这一口的,可圣上您只怕要进得不香了。”
殿内味道散了大半,沈弱流才觉好些了,笑了笑道:“无妨,朕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奴婢早间叫司膳房备了甜羹,不如去取一碗来圣上先用了垫垫,”福元忧心忡忡,“圣上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小主……”
很快,他意识到说错话了,即刻打止,吐了吐舌头,跪地照着嘴打了一巴掌,
“奴婢嘴上没个遮拦,说错话了。”
所幸殿内侍女已经退下,并无外人。
沈弱流笑了笑,“知道就好,起来吧。”
福元起身,沈弱流想起另一件事,敛起笑意道:“朕叫你煎的药煎好了就拿上来罢。”
福元倏然回神,迟疑道:“圣上现在用只怕不妥,等会儿发作起来,反倒叫世子爷瞧见端倪。”
沈弱流看了他一眼,心觉奇怪,“谢老先生不是已提前嘱咐过,此药药效需一两天才会完全发挥出来,朕此时想起来便用了,有何不妥?”
照谢甫所说,他腹中小混账大概已有两三月。
再拖下去,未免夜长梦多。
真等这小混账足了四月,那时无论他是否愿意,为了龙体的安危,都只有将这孽种生下来这一条路可选。
“……是。”福元梗住了,蔫着脑袋退出殿外。
去了不多时,端着个玉碗复又进来,他走得极慢,几步路磨磨蹭蹭半晌才到榻前,将碗放在小几上,蔫头巴脑道:
“……圣上仔细烫着,等晾凉一会儿才服也不迟。”
沈弱流端起温热的碗……福元咬紧了下唇,正蹙眉忍着药汁散发的怪味抬手要喝,这时胜春进来了,
“圣上。”
沈弱流只得停顿听他说。
胜春道:“世子爷来了,在殿外候着。”
沈弱流只得将碗放下,从榻上起身,坐到桌案前,忍着那股见满桌荤腥的不适感道:“叫他进来罢,殿内只需福元伺候,其他人都下去。”
“是。”胜春退下。
福元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站到圣上旁侧布菜。
……
福宁殿,天子寝宫,那小皇帝的日常起居想来都是在此处。
霍洄霄换了件阔袖圆领袍,并不戴补子,抄手站在福宁殿前……殿门紧闭,两个小黄门侍立左右。
小皇帝规矩颇多,分明是他请自个儿来的,反倒叫人等这半天,霍洄霄心下不齿,等了会儿,张胜春出来了,对他拱礼,
“世子爷,圣上请您进去。”
霍洄霄余光扫了他一眼,抬脚踏进殿内,过了层层落地罩,终于看见十二扇屏风前,沈弱流身着一件明黄常服端坐于桌案后,案上大大小小摆了一圈碗碟。
殿内并无其他人,只一个福元立在他身后。
沈弱流眼神扫过来,两人目光相接,又各自挪开。
霍洄霄也不见礼,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于沈弱流对面落座,笑了一声,“臣受了伤跪不得,圣上应当不介意吧?”
“爱卿不必讲究那些虚礼,今日召你前来,只是简简单单用一顿饭而已。”沈弱流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不咸不淡道:
“这些菜都是朕特意让北境的御厨做的北境菜色,爱卿尝尝可还合胃口……福元,为世子爷布菜。”
霍洄霄懒散地后仰靠着椅背,唇角勾着丝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弱流看,从那双上挑的含情眼,到荷色薄唇,到雪白脖颈……最后滑落腰腹。
总觉得几日不见,这人眼角眉梢都带了丝欲说还休的风情,似乎长了点肉。
福元另拿筷子夹了些菜放在他面前的瓷碟中,沈弱流被他这无礼的目光盯得发毛,忍不住蹙眉道:
“爱卿尝尝。”
可惜世间万般风情殊色长在此人身上,霍洄霄也只会觉得像是披了画皮的鬼,一具空壳。
里面是没有心的。
目光从他身上挪开,霍洄霄嗅到了点什么味道,扫向临窗小几上,“臣怎么闻见一股药味,莫非圣上龙体违豫?”
小几上头搁着碗漆黑的汤药,若有似无地冒着几缕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