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灵寂缓缓走进来,人如山谷中汹涌激荡的白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既傲慢又冰冷的气?息,来者不善。
几个头戴进贤冠的史?官随行在后,手?持毛笔,准备记录接下来发生的事。
门四敞大开,外界清新飒爽的风吹在颊上,给?人以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王姮姬后退一步,下意识皱起眉头。
史?官都来了,他今日怕是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四目相对,她盯着?他,他也盯着?她,心?照不宣,针锋相对,就像那日在榻上那般火拼一般,天生不共戴天的死敌。
“建康城潜逃的犯人,书生打?扮,姓文,你应该会感兴趣的。”
郎灵寂幽幽说了句开场白,两名?侍卫拖死狗似地将一人拖了进来。
那男子浑身是血,被拷打?得不成样子,体型甚是瘦削,看上去好似一个文人书生。摘去黑色的头罩,俨然就是睽别多日的文砚之。
王姮姬一激灵,瞳孔暴睁,低呼了声就要?冲过?去,却被两侧侍女立即劝住了。
“文砚之!”
文砚之潜逃多日,终于还是被抓了。
文砚之同样被侍卫控制住,奄奄一息,仍硬着?骨头,凛然正气?,有气?无力地宣告道:“别……别动她,有什么?朝我来。”
郎灵寂漆黑而明净的眸睥睨着?。
还挺深情。
两个男女遥望着?彼此,像彼岸两侧的牛郎织女,被一道银河划开。
真情很感人,可惜生错了阶级,在错误的时间错误地发生。
王姮姬算计文砚之,文砚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计王姮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互藏心?眼,此刻又装得惺惺相惜。
他悯了会儿,毫无感情地念出?:“文砚之祖籍建康,蓄意接近琅琊王氏,企图破坏王氏根基,寻找变法?的漏洞。”
“后遭群臣围攻,逃往建康城外。在坐船时被船夫认出?,从?而落网。”
“陛下令,乱臣人人得而诛之。”
他每念一句,史?官便埋头记录一句,直至将整页纸张写得满满当当。
史?官都是春秋笔法?,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给?文砚之的一生定性,遗臭万年。
说到最后,郎灵寂微偏着?头,“……特意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王姮姬怒剜向郎灵寂,裹挟寒冰,胸口微微起伏,就差亲自上前斩杀仇人。
自重生以来,他处处阻挠她,处处碍她的眼,她已忍耐到了极点。
文砚之珍惜名?声比性命更甚,此刻实无亚于千刀万剐,哀哀地低吟着?。
他牙齿都被染红了,瘦弱的身子板显然承受了重刑,声腔模糊,目光依旧坚定地望向王姮姬,好像在说,蘅妹。
蘅妹,蘅妹。
蘅妹,对不起。
蘅妹,我们那些最快乐的时光……
文砚之含情脉脉。
王姮姬却没有理会他的含情脉脉,现在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心?乱如麻,急速思考着?,如何以最小的损失挽回局面?。
要?谈条件得有筹码才?行,筹码越高胜算越大,可她现在孑然一身,并没有那么?强有力的筹码能?救她和文砚之两个人。
郎灵寂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定然拿定了十足的把握。
她和文砚之隔着?不到二尺的距离,却好像天与渊的距离,相望不相即。
就在刚才?,文砚之受到了笞刑,整整五十鞭子,仅留留最后一口气?。
这是对文砚之之前敢觊觎琅琊王氏贵女、弹劾琅琊王氏、在朝堂与士族对立的惩罚。
郎灵寂在报复。
当初掀起波澜的不仅有文砚之,还有王姮姬。
文砚之既被惩罚,该她了。
王姮姬捏紧拳头,婢女一左一右馋着?她,实为禁锢,让她无法?轻举妄动。
郎灵寂慢悠悠套上一双手?套,下人端来器皿,将器皿在火烛上烤了烤,里面?的东西很快融化成浓稠的水。
空气?中散发着?危险而熟悉的甜香,极度熟悉,却恍惚让人忆不起来。
直到药丸完全融化殆尽,甜香充满室内的每一寸角落,王姮姬才?恍惚惊觉。
她本能?地怔了下,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是——那东西。
蜡烛狰狞的火光,倒映在墙壁上,黑色的影子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手?。
满室的甜香,如以甜美味道为外表伪装蛊惑人的毒药,氤氲着?不祥的气?息。
这熟悉的傀儡线,这熟悉的操纵感。
郎灵寂二指轻轻钳起她雪白的下颌,使她张开嘴。她泪水微湿,鼓着?嘴摇头,两排白硬的牙齿丝丝入扣地咬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