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您该喝药了?。”
司马淮放下木雕鸟,呆痴痴地捧起药碗一饮而尽。乌黑的药汁顺着嘴角洒到了?御案上,弄脏了?刚写?的几幅墨迹。
皇帝旦夕之间痴傻, 智商不如寻常六岁孩子,颤巍巍拿起笔只会歪歪扭扭重?复画一个字:姮, 似存着某种执念。
内侍们皆知中书监之妻闺名有个姮字, 平时对于这些敏感的墨迹能藏就藏, 今日中书监恰好?被撞见,再也藏不住了?。
郎灵寂瞥了?眼那被弄脏的姮字,哂,他还犯不着为这点事较劲儿。
当一个人丧失所有感情和智识时, 记忆深处只会有一件事。那件事超越了?整个人生,哪怕生命褪色了?仍栩栩如生。
每个人老?了?都会这样。
几个御医忧心忡忡道:“中书监大?人一假就要休三?个月, 我等昏庸无能, 恐怕难以妥善照料陛下。”
郎灵寂道:“诸位宽心,我会将?药方?用法用量以及一切护理手段告知,你们依言行事定?能照料龙体安健。”
御医们仍旧依依不舍:“大?人不能少休一段时日吗?我等皆盼着大?人归朝。”
三?个月实在太?久太?久了?。
中书监为官高洁又医术高明?,没了?中书监, 朝廷相当于失去一半支柱。
素来公事为先的郎灵寂却拒绝了?。
他凝视着枝头?的冻春, 藏着极深的情绪, “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
王姮姬坐在书桌前, 撕掉了?前几日画的画。
那些画是她坐在桃花树下畅想未来的,蕴含了?炙热的希望。如今物是人非越看越痛, 莫如撕了?图个清净。
新雨过后枝叶花簇皆潮湿,点缀一层亮晶晶的雨点。芭蕉肥大?的叶子嫩黄茂盛,向下滴淌串串晶莹的水珠。
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其?实一眼望到了?头?。
王姮姬眼皮沉重?,趴在乱糟糟的碎纸片上打盹。朦朦胧胧中感觉桌子很硬,硌得人手肘的骨头?生疼,凉飕飕的春风透窗而漏,睡也睡不踏实。
忽然?肩头?一暖有人给她披了?衣裳王姮姬迟钝抬头?,郎灵寂。
郎灵寂不冷不热道:“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怕窝着脖子。”
王姮姬逃避着,一见他思绪被层层叠叠的失落和恐惧占领。今日他下值格外早,刚刚过了?午牌便已到家了?。
“你……”
不等她询问,郎灵寂已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搁到锦绣床榻上,单膝跪下来拢着她的手:“姮姮,你想去临沂琅琊郡是吗?那里是我的封地,可以陪你去。”
王姮姬乍然?闻此哑口无言,怀疑自己听错了?。
事实上她并非真的想去琅琊郡,只是想要一段没有他的日子罢了?。
他刻意跑回来就为这件事。
“不用了?。”
“别不用。”郎灵寂包裹她掌心,“我们也走水路,也去三?个月。”
别人能做到的事为何他这正牌夫婿不能,她邀请了?别人,却从没邀请他。
王姮姬有些不可思议,他真的因为出游跟朝廷告假了?,还一走三?个月。
他素来是将?权力攥得死死的那种人。
“真的不用……”
她又不是真想旅居,有他在侧,目的完全没达到。
郎灵寂低睫认真吻了?吻她的手,撂下这句话?后便吩咐人收拾行囊。
他决心要做的事筹备效率很高,不到两日便周全了?一切。
琅琊郡,那里是他的封国?。
他十四?岁就离家在司马玖麾下当运粮官,很久很久没回琅琊郡了?。在这花花富贵迷人眼的建康城走一圈,兜兜转转,如今也终于带着她重?回故土了?。
其?实扪心自问,他不反对王姮姬出游,只反对陪她出游的人不是他。
王姮姬哭笑不得,失去了?一次完美的出游,又得到了?一次不完美的。这不完美还不是一般的不完美,出游计划全由郎灵寂操刀,她将?与郎灵寂整整黏三?个月。
她扶额,无比头?疼。
和郎灵寂在一起还不如不去。
早知道最初就不该提这愚蠢的交易。
可郎灵寂斩钉截铁要去。
出航那日天空澄澈晴好?,白浪滔滔拍打在岸边,成群的鸥鸟低低盘旋。近山颜色浓得如泼墨一般,远山依次减淡,层层叠叠,被淡淡烟紫色的雾气缭绕。
王姮姬踏上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既没想到身边的人会是郎灵寂,又没想到自己还有走出王家高墙大?院的机会。
清晨的曦光如柔缎飘洒在船头?,王姮姬的衣裳被凉爽的河风吹得层层拂起,郎灵寂陪在她身畔,指指点点天上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