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吃饱了?风涨得溜圆,大船顺着河道逆流进入齐鲁之地,山川、丘陵肉眼可见地巍峨雄浑起来,不同于江南的秀气,厚重得仿佛一座座沉默的老者。
古琅琊郡又称沂州、开阳,从汉末起孕育了?当世第一豪门琅琊王氏。衣冠南渡之前,王家的祖先就是在琅琊郡一代代抵手胼足地创业,经营家产的。
船停泊靠岸后,郎灵寂挽着王姮姬在繁华的琅琊城中转了一圈。临沂风物大?大?有别于江南,寺庵佛堂古刹,高门大?户人家,民风朴实而古幽。
王姮姬念起郎灵寂就是琅琊王——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他将?此匈奴铁蹄笼罩下的城池治理得还算不错,百姓安居乐业。
以他的才略和聪识,天下士人的领袖,江南的朝廷都由他运转,治理一个小小的琅琊郡自然不在话下。
郎灵寂与她在街衢上漫步,濛濛细雨,头?上戴着蓑帽:“琅琊当真不同寻常,既是你的家又是我的家。”
王姮姬道:“可惜我家的大?宅院在前朝战火中烧毁了?,不然?还能去看看。”
郎灵寂意蕴幽深:“豪庐别墅虽毁了?,王氏的根脉却没毁。豪庐别墅没了?还可以再建,王氏族祚断了?却就是断了?。”
王姮姬点头?,深以为然?。
他虽是外姓人却为琅琊王氏付出良多,对王家的见解比她更深刻。
小雨绵绵在溅起地面千万水洼,飘零的残花和树叶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成烂泥。潮湿的泥土味钻入鼻窦中,混合着市井的人间烟火气,好?真实的世界。
郎灵寂与王姮姬慢悠悠出了?城,乘朴素的牛车往郊外去。顺着从琅琊城流淌出的小溪蜿蜒而下,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孝友村——琅琊王氏的起源之地。
郊外初春的植被茂密浓绿,各种形态的叶子层层叠叠掩映,被雨水冲刷得油绿,给人以迷失荒野的恐怖感觉。
小溪越往郊外越清亮,椭圆形的鹅卵石打磨得犹如一件件天然?玉器,滑不留手,在溪底的淤泥中安静地躺着。
别看这只是穷山僻壤的一条小溪流,却是当初王氏祖先王祥卧冰求鲤处。王祥的孝心感动了?天地,他的故事被写?进《二十四?孝》中,成为后世的道德模本。
郎灵寂道:“这地方?夏天真的有鲤鱼出没,若非来得不巧,春冰初融,我们还可以找个蚊虫少的僻静地方?钓鱼。”
王姮姬习惯性吟诵道:“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
郎灵寂微现探究之色,“你还记得。”
这句小诗是她在书院读书时学来的,那时候年岁小,天天吟诵简单的诗。
王姮姬隐晦咽了?咽喉咙,没敢说当初她喜欢这句诗是因为他。
因为他为人师表的气度举止外静而内铦巧,像极了?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现在想来真是自取其?辱。
郎灵寂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轻扯了?下唇角,揽着她的肩膀到怀抱中。
“我也记得。”他轻轻道。
许久下了?牛车,步行缓缓走过一段泥泞的田间小径,至琅琊王氏祖籍孝友村。
这是一座沉重?的村庄,竖立了?许许多多座丰碑,是南渡之前历代琅琊王氏祖先安身立命、死后埋骨之地。
祭拜王氏祖先郎灵寂绝对有资格,因为琅琊王氏就是在他的一手托举下兴盛起来的,直到现在的操控皇帝,掌控天下。
他是王家百年以来最出色的女婿,甚至比绝大?多数人王家子弟强。
昔日王宅因年久失修而古朴幽静,几只黑色翅膀的雨燕在檐下搭了?窝,荒凉而寂寞,充斥着人去楼空的悲伤气息。
琅琊王氏离开了?祖籍临沂,早已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城安了?新家。宅院不再坐落于土里土气的孝友村,而是乌衣巷;门前守的也不再是名不见经传的孝子泉,而是流淌着六朝金粉的粼粼秦淮河。
王姮姬触景生情,有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摘掉了?头?顶蓑帽仰头?被雨水打湿。温润的春风混杂在绵绵细雨中,好?像祖先的灵魂正含笑抚摸着她的面颊。
琅琊王氏新一任家主,王姮姬。
扬名显亲,将?王氏门阀送上天下士族之巅的女家主,王姮姬。
无论琅琊王氏用何种手段中兴的,她总算反哺了?家族,将?家族推上了?巅峰。
她脸颊烫烫的仿佛发高烧一样,站在雨中傻笑,终于明?白自己把传家戒指拱手让出的行为多么荒谬草率。
她为了?逃离郎灵寂付出了?许多,屡次尝试,本以为是郎灵寂这个人束缚了?她,实则是王家后人的身份束缚了?她。
走到哪里,祖先的血脉是永远割舍不掉的。
爹爹,您在天之灵听得到女儿的呼唤吗?
她逐渐肆意,不悲不喜地傻笑着。
郎灵寂见她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上前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