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孟琅举起斫雪剑,狠狠地砍在地上。他知道,米丞相说的是真话,议和把丰州的人心搅散了,彻底散了。他眼含热泪,无力深深袭上心头。他打心眼里唾弃米丞相的话,可他脑子里却不断闪现出米丞相勾勒出的画面。
饿殍遍野,白骨满街。乌池城破时的可怕景象,再一次在他心头浮现
往后两天,丰州的伤亡更加惨重。已经没有时间将伤者抬下去,因为敌人无时无刻不在进攻。他们一波波、一轮轮、一船船地来,仿佛遮天蔽日的乌云,又或者烧不尽的蝗虫。
孟琅的手已经握不住剑。鲜血不断从他尚未愈合的伤口涌出,他的手因为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无法弯曲,酥麻的刺痛,深入骨髓。他不得不用布将手和剑缠在一起。傍晚时分,天下起了银针般的密雨,这使得战斗更加艰难。孟琅摔倒了好几次,最后,他跪在城墙上,大吼着向爬上来的长明士兵砍去。
“呼、呼”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了。
孟琅以剑撑地,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城垣上一片惨象,士兵呻吟着,尸体横陈着,他用嘶哑的嗓子喊道:“把——受伤的人——拖到——咳咳,咳咳!”
雨不停地下着。漆黑,寒冷,寂静。孟琅抹了把脸,血混着雨水流进他的眼睛。他扯掉布条,颤抖着手抓住地上一个肚子冒血的士兵的衣服,把他拖到一边。士兵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嘴巴冒出血沫。他的嘴可怕地抽动着,发出“嘟噜嘟噜嘟噜”的声音。他的脸像鱼一样闪着青光。
孟琅把他拖到空旷处,给他包扎伤口。他手指发颤,抖个不停,他想撕下一块布,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雨哗啦啦地流进那人敞开的肚子,他依旧像条死鱼一般望着他。
“啊——”
城墙上传来一声嘶吼,不知是谁发出,如此悲惨。
“ 青石!”有人突然把孟琅从地上拽起来。是御史大夫。他带人来抬走伤员。他焦急地望着孟琅:“你受伤了,快去处理伤口!”
受伤?孟琅茫然地望着他。他不知道在御史大夫眼中,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嘴唇白得发紫。一个仆役赶紧过来给孟琅打伞。这一切都映在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伤兵眼中。
孟琅还拽着那个快死了的士兵:“先救救他!”
“他活不了了!”御史大夫扫了眼地上的人,使劲推着孟琅,“快进屋去!你别在这浪费力气——”
就在此时,地上的人突然抬起身,他的肠子哗啦啦从肚子里流出。他的眼睛泛着青光,嘴唇泛着青光,皮肤也泛着青光,他把什么东西扔到御史大夫脸上,正扔到他脸上!
“啊啊啊啊!”御史大夫惨叫一声,狂乱地甩着头,孟琅忙将他脸上的东西扒掉,这时伤兵重重摔到地上,带着古怪的笑意凝视着御史大夫。他的嘴仍“咕噜咕噜”冒着泡,好像要说什么。
御史大夫满脸血的睁开眼,去找扔在他脸上的东西。
他看清了。他尖叫一声。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那伤兵扔出的,是自己的断肠。
那天,孟琅没有病倒。尽管他身体忽冷忽热,尽管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尽管他胳膊上身上有足足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可他没有病倒。
御史大夫却病倒了。那可怕的一击让他陷入高烧,汗流不止,不到两天他的脸便如一个干瘪的土豆,两撇胡子黏糊糊地贴在下巴上。临死前他一直抓着孟琅,死死地抓着他,盯着他。他大张着嘴巴,嗬嗬地喘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眼睛咬住孟琅,最后,他就那样圆睁着双眼死了。
大夫说,那伤兵有病,他的血有毒。必定是他的血杀死了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的离奇死亡被人们认为是瘟疫的先兆。许多大臣要求将他和那个伤兵的尸体烧掉,埋进土里。八王子含泪发了圣旨,御史大夫的火葬极其匆忙,因为战争还在继续。
米丞相负责火葬。当御史大夫的尸体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时候,米丞相感到自己心中起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他瞥了眼旁边老泪纵横的岩军监,这个贪污军饷、自私自利的老头,没有一点儿主见,却成了八王子的太傅,天天巴巴地追着八王子,好像他真能教他什么似的。
他眼睛一转,又看向远处的城墙。杀声隐隐从那边传来。
他眼睛再一转,盯住了小脸惨白、失魂落魄的八王子。最后,他扫了一圈神情哀苦的众臣,他机敏地发现,在几位抹干泪的大臣眼中,暗藏着幸灾乐祸。
米丞相奇异地感到了一阵舒畅。他的心又翱翔起来。
这是天意。御史大夫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呢?他死的真好啊。现在,还有谁能阻止他呢?
第170章 献降
岩太傅后来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拉孟琅一把。他实际上是个胆小怕事又毫无主见的人,